錦醫衛(修改版) - 第853節

萬曆聞言有些意動,徐文璧不愧老謀深算,字字句句說到了他心坎上,萬曆是既想用秦林,想到他幾次救駕之功又不願他居功自傲,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回憶起大象衝來時自己驚慌失措,秦林卻力能格象的情形,漸漸有種叫人不大舒服的感覺…… 萬曆皇帝朱翊鈞,並不是個心胸寬大、雄才大略的主兒。
王國光、潘晟、張學顏、李幼滋、王篆這一干江陵黨大臣熟知萬曆帝秉性,察言觀色就曉得秦林這次不會有什麼大礙,但想到這位小兄弟輾轉萬里,勞苦功高,收服漠北土默特部百萬之眾,到頭來最多也就是個功過相抵的局面,不禁替他扼腕。
兵部尚書曾省吾是江陵黨衝鋒陷陣攻城略地的大將,性子也比同僚更爽直一些,見狀就欲出班替秦林剖白。
王國光把他拉了一把,低聲道:“別急,看看江陵相公,好像太師自有計較。
” 可不是嘛,張居正鳳目低垂,宛如老僧入定,矗立著不發一語,似乎心中早有定計。
曾省吾見狀就捺著性子,重新站回了班次。
張居正不像表面上那麼平靜,實際上是有點兒哭笑不得,作為學生的萬曆帝,果然沒有把帝王心術用對地方,這叫老師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秦林這號頭角崢嶸的傢伙,豈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就能收服的?陛下未免太想當然爾! 萬曆帝卻茫然不覺,甚至還頗為得意,緩緩啟口道:“朕以為秦愛卿功是功、過是過,應當賞功罰過……” 但這可不是秦林對頭們滿意的結果,王用汲厲聲道:“陛下!秦林負信布之勇、操莽之志,狼子野心不可不查!而且他乃是出使欽差,並無軍機大權,何以能策動四路大軍出塞?定是朝中輔政之臣徇私,授之以柄!內外勾結,居心叵測!” 張居正鳳目刷的一下睜開,眼中精光四射,好一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果然被紫萱說中! 張鯨、劉守有聞言就呆了一呆,猛然心頭叫起苦來,這才想起王用汲和萬曆五年張居正丁憂事件挨了廷杖的翰林院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刑部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等人是至交好友,他這番幫著自己彈劾秦林,劍鋒其實指向了張居正! 可張鯨劉守有不想惹張居正啊,他倆對付秦林都夠吃力了,還犯得著和首輔太師對著干?本想利用王用汲,反而被他利用了一把,真是弄巧成拙。
王用汲跳出來,顧憲成、孟化鯉等人也以為風向轉了,連張鯨、劉守有、嚴清都反對張居正,萬曆帝也態度曖昧,便紛紛出言指摘,表面上說著秦林,暗地裡夾槍帶棒直指張居正。
三元會的這哥兒幾個,被張太師整慘了,擋在翰林院門外,永遠失去入閣拜相的機會,此時自覺風向有利,當然要藉機趁火打劫。
張鯨、劉守有隻覺得嘴裡發苦,秦林和張家小姐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諒來太師絕不肯把獨生女兒給人做妾,甚至有時候太師爺還會端著架子疾言厲色的斥責秦林,所以他們昨天打聽到秦林回京並沒有像別的官員一樣,“不去朝天子,先來拜相公”,去相府拜張居正,就自以為可以對秦林下手了。
哪曉得遇到王用汲這個別有用心的傢伙,生生把對秦林的彈劾牽扯到張居正身上,頓時叫他們倆進退兩難,本來要說的話,也堵在喉嚨里了。
嚴清倒是樂見其成,六部尚書就他不是江陵黨,由著王用汲上去頂一下也好,看看陛下有什麼反應。
萬曆面上做出副驚訝不已的神色,心中則暗暗高興,終於有人把矛頭對準張居正了…… 秦林發覺自己又被扯進了朝爭的漩渦,他沖著張居正苦笑:老泰山,這次可不是賢婿拖你下水,而是你老人家太能拉仇恨啊! “果如王主政所說,秦林乳臭未乾,又沒有專斷之權,如何能調動四路大軍?”張居正笑眯眯地,語聲溫和洪亮中卻隱隱帶著金石交鳴之音:“實是居正授意邊臣出兵相助的,與秦林無關,請陛下治老夫專擅之罪!” 好一句請陛下治罪,便如黃鐘大呂般振聾發聵,叫皇極殿上人人心頭為之一震。
聖人怒發不上臉,別看張太師笑呵呵的,這已是雷霆震怒了,對,調兵和秦林無關,都是我私自做的,你們來治老夫的罪吧! 兵部尚書曾省吾第一個出班奏道:“陛下,江陵張太師輔政秉國、持正柄衡,輔陛下於幼年,於今已九載有餘,事事出於公心,大明政通人和,此次也殫精竭慮,不但維持了俺答封貢的局面,還運籌帷幄,任用賢能,收服土默特百萬之眾,實在有功無過!” 任用賢能,這賢能就是指的秦林秦長官了,這厚臉皮的傢伙特意挺了挺胸,表示與有榮焉。
饒是張居正氣滿胸懷,見秦林這幅憊懶樣子,也忍不住好笑,鼻子里哼了一聲:這遭便宜你了!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六八〇章 秦林牌XO 曾省吾開了當頭炮,江陵黨立刻一擁而上。
“臣附議!”吏部尚書王國光出班奏道。
“臣等附議!”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李幼滋、戶部尚書張學顏、都察院僉都御史王篆等大臣紛紛出列。
持著拂塵站在御座之旁的馮保也俯下身,語氣恭謹誠懇:“皇爺,以老奴之見,張太師實是個大大的忠臣哪,先皇隆慶爺的託孤重臣,太後娘娘也倚為股肱,咱可不能聽信讒言,寒了忠良之心。
” 寒了張居正的心,就是寒了這一大群江陵黨大臣的心,寒了馮保的心,還寒了李太后的心。
“太師張先生功在社稷,朕豈能不知?”萬曆強撐著笑了笑,現在他可真有點灰心了,努力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大聲宣布:“朕幼年登基,多虧江陵張先生一力扶保,先生公忠體國,柄國執政近十年鞠躬盡瘁,所以朕加先生為太師特示榮寵,此天下皆知也。
朕以朝政相托,先生秉公處斷,又如何能稱專擅……” 張居正笑了,學生的反應本在他意料之中,對王用汲是看都不屑於看一眼,蚍蜉撼樹不自量! 馮保和王國光、曾省吾這一撥大臣們也相顧而笑,儘管馮保和江陵黨之間也有爭權奪利,但在對付反對派的時候,總會齊心協力。
王用汲也豁出去了,本來就做好了犯顏直諫的打算,竟不待萬曆說完,就抗聲叫道:“威福者陛下所當自出,乾綱者陛下所當獨攬,托之於人。
則有大權之旁落、太阿之倒持;政柄一移,積重難返……” 此言一出,君臣全都大驚失色,萬曆臉色陰沉,馮保提起吊梢眉,王國光、曾省吾、張學顏瞠目結舌,劉守有、嚴清、張鯨也始料未及。
王用汲把只能做不能說、放在檯面底下的事情,全都抖摟出來了,群臣之所以驚訝惶恐,乃是因為他並不是造謠,而是說的事實! 張居正常對屬下說“我非相,乃攝也”,但千古之下曾經稱攝政的,也就周公與王莽兩人而已,即使算上後來滿清的,也就添個多爾袞。
這種局面對朱明皇朝一家一姓來說,自然是大權旁落、太阿倒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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