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別人開口,徐辛夷先冷笑起來,雙手叉著小蠻腰,沒好氣地道:“一隻鈴鐺還不到二兩重,能在腦袋上撞出那麼大個洞?黃台吉,麻煩你要編就編得像樣點!” 拔合赤忠心護主,趕緊幫腔:“單是鈴鐺撞不出來,但鈴鐺掛在馬脖子底下,被這畜生的胸口推擠,要是正好撞在德瑪夫人腦後,整出個圓洞也不稀奇。
” 這話就不能服眾了,在場的官員從一品大員申時行到六品芝麻官黃嘉善(京師大興、宛平兩縣令為六品),全都不以為然,按照黃台吉和拔合赤的說法,怎麼都覺得過於牽強。
“放屁放屁!”徐辛夷忍不住爆了粗口,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把照夜玉獅子牽了來,“別冤枉我的馬兒!你們看看,要是它的胸口擠著鈴鐺,在德瑪夫人腦後撞了那麼個圓洞,它的胸口也會受傷吧,來來來,申閣老、張都堂,各位都看仔細了,馬兒胸前有沒有圓形的淤傷?” 著啊!秦林哈哈直笑,徐大小姐喜歡看破案,到底還是有幾分領悟嘛,現在活學活用就很不錯。
金櫻姬悄悄掐了他一把:“小冤家,你還笑得出來?徐姐姐可著急啦!” 黃台吉一腦門都是汗,沒奈何,明明沒詞兒也強辯:“蠻婆子你怎把人和馬來比?馬兒皮糙肉厚,人頭被鈴鐺撞碎了,它胸口卻沒有受傷,這也是有的嘛,你別想抓到這點就能脫罪!” 好個豬八戒倒打一耙!就連滿心想整治秦林的張鯨、劉守有和嚴清,都不好意思厚著臉皮替黃台吉幫腔了,丫簡直就是強詞奪理嘛。
不過,他說的就算是歪道理,終究還是存在著那麼一點點可能性的,張公魚、黃嘉善想反駁,也覺得無從下手,強辯起來多半會成為無謂的爭吵。
徐辛夷臉蛋都氣紅了,還要和黃台吉大吵,秦林微笑著朝她擺了擺手,意思是無須著急,一切盡在掌握。
“這獃子平時嬉皮笑臉,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啊,嘻嘻,本小姐當初就沒看錯人……”徐大小姐頓時心頭甜絲絲的。
秦林沖著黃台吉,皮笑肉不笑地道:“雖然你說的實在牽強,但我仍然承認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不過,這處傷口真是在撞擊時形成的嗎?我是說,也許在這之前……” “絕不可能!”黃台吉厲聲叫道:“她死前還在絲綢鋪選緞子呢,從離開咱們去官茅房,到被你老婆騎馬撞死,中間還不到一刻鐘!” 秦林故意轉過頭,和顏悅色地問剛才和黃台吉起了爭執的哲別:“這位哲別兄弟,你的主人是像他說的這樣嗎?” 哲別遲疑著點了點頭,臉上悔意重重,德瑪去官茅房他才沒有跟去,沒想到在天子腳下居然出了這事啊! 別人還不覺得什麼,陸胖子一聽,頓時傻了眼,低聲叫苦不迭:“秦哥,咱們麻煩了,你教我看屍體眼睛渾濁、屍斑屍僵這些本事,都沒法把受傷的時間,精確到一刻鐘裡頭呀!” 陸遠志說得沒錯,法醫是人不是神,判斷死亡和受傷的時間也只能根據死屍的各項體征,劃定一個大概範圍,現在大伙兒爭辯、檢查,拖延下來,距離德瑪死亡已經有一個時辰以上,要把受傷時間精確到一刻鐘的前後,不藉助精密的專業儀器是不大可能的。
真的嗎? 秦林的笑容是那麼的輕鬆自如,顯然他並不認同。
難道他還有別的辦法? 陸遠志、牛大力、徐辛夷全都睜大眼睛,聽秦林接下來說什麼。
“鋸!” 秦林不容置疑的吐出一個字,同時伸出手指頭指著德瑪的腦袋。
“啊?!”陸胖子傻了眼,看看秦林的手指,再看看死者的頭,胖臉又皺巴開了,嘮嘮叨叨的抱怨著,還是從生牛皮包里取出了鋼鋸。
“不許你鋸!”哲彆氣呼呼的攔在前頭,眼睛裡布滿紅絲。
他從小就是父母雙亡的孤兒,由德瑪撫養長大,名雖主僕,情同母子,剛才見陸遠志折騰屍體就極不願意,這會兒又要鋸腦袋,他終於忍不住了。
秦林最近在北鎮撫司看了不少來自草原的密檔,剛才又觀察形勢,就把德瑪、黃台吉、哲別、古爾革台吉,乃至草原上土爾扈特部、土默特部、囊哈代部之間的關係,約略摸到了五六分,所以他才故意和哲別搭話。
止住準備呵斥哲別的陸遠志、牛大力,秦林推心置腹地說:“哲別兄弟,按照你們信仰的佛教,人體不過臭皮囊而已,德瑪夫人此時早已魂歸西天,為了查明案情、找到真兇替她報仇雪恨,對這一具臭皮囊下手,又有什麼不可以呢?!你也不希望德瑪夫人沉冤難雪吧?!” 哲別睜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終於重重地跺了跺腳,扭過臉、背轉身,一直忍住沒哭,這時候再也忍不住,幾顆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敢鋸我夫人的屍身,找不到什麼,你就死定了!”黃台吉色厲內荏地叫囂著。
“放心……”秦林笑嘻嘻地,“我會讓你滿意的。
” 陸遠志二話不說,按照秦林指示的位置,抄起鋼鋸就下手,鋸齒與顱骨摩擦,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音,叫人牙根子都發酸,拖動的頭皮和軟組織,濕答答、軟塌塌的,人瞧著更是心尖尖打顫。
申時行、張公魚都把袖子一舉,遠遠地躲開,劉守有、徐爵這些廠衛中常搞刑訊逼供,雖然不怕,瞧著也覺得暗暗心驚。
刑部尚書嚴清還直挺挺的杵在那兒裝大尾巴狼,可那煞白的臉色已經將他徹底出賣。
黃嘉善更是無語,麻師爺命案、永安萬壽塔高墜案,加上現在這起騎馬撞死人的案子,秦林三鋸人頭,他這宛平縣令每次都在場,這輩子燙火鍋還敢吃豬腦花嗎? 善了個哉的!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六一三章 腦水腫 陸遠志揮汗如雨的幹了小半個時辰,死者的顱骨終於被他完完整整的鋸開,頭蓋骨揭下來之後,就是一層布滿密密麻麻大小血管的硬腦膜,再用鋒利的小剪刀剪開這層硬膜,就看到了藏在顱腔深處,被濃密的頭髮、富有韌性的皮膚和硬膜、以及堅韌的顱骨嚴密保護的腦組織。
人的腦組織本身是灰白色,因為血液的緣故,這死亡時間還不久的死者,腦組織呈現淡淡的粉紅色,而在後腦枕骨圓形凹陷傷處對應的位置,則呈現出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整個腦組織,因為生前受傷的緣故,呈現出非正常的狀態,也即是法醫學上所謂的“生活反應”。
生活反應指人體在生前,即機體的循環和呼吸機能仍存在時,受到刺激后發生的反應,已經死亡的人就沒有生活反應。
它是法醫常用的檢驗指針,秦林曾經利用割傷處皮膚沒有翻卷豁開,證明傷處是死後偽造而成,從而破獲了一起兇殺案。
腦袋被鈍器大力擊傷,會形成什麼樣的生活反應呢?! 死者德瑪的腦組織,給出了一目了然的答案。
首先,腦組織對外界刺激……寄生蟲鑽入腦部、中毒,當然也包括鈍器打擊,最為基本的反應就是腦水腫,腦組織中的毛細血管擴張充血,體液滲出血管壁,讓整個腦組織水腫,顱內壓力迅速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