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府中走了幾步,傳來秦林的聲音:“不行不行,落子在這裡就輸了,讓我再想想!” “落子無悔大丈夫,不作興悔棋的……”徐文長老奸巨猾的奸笑著,慢慢把黑子放下,明顯這局棋是秦林快輸了。
陸遠志隔著老遠就招呼:“秦哥,你看是誰來了?” 秦林看見霍重樓,立刻把棋秤一推,大笑著迎出來:“霍老哥,好久不見,風采不減當年啊!” 徐文長撓撓花白的頭髮,心說秦林這小子,看看要輸就找借口溜了,果然臉皮厚。
霍重樓則大喜過望,秦林的熱情和他在東廠的冷遇,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他沒有絲毫猶豫,推金山倒玉柱朝上拜倒:“門下霍重樓,叩謝秦長官垂拔之恩!” 秦林早就料到這一出,故意遲了一步,等霍重樓已經跪了下去,他才假裝惶恐的伸出雙手:“使不得使不得,霍兄怎地行此大禮?叫小弟心中難安。
” 霍重樓身形紋絲不動,他身負上乘武功,哪裡是秦林扶得起來的?特特為為又跪了片刻,這才順勢爬起來,極其感激涕零:“秦長官幾次三番提拔門下,實在是恩重如山,霍某如果還不知恩圖報,那就真真禽獸不如了!” 此一時彼一時,以形勢而論,自從秦林開口請馮保提拔霍重樓,不管霍重樓自己知不知情、願不願意,他腦門上就被深深的刻上了秦字。
馮保在秦林面前似乎還老實,那是秦林攻敵所必救,誘敵之必取,所以馮督公不得不順勢而為。
但馮保絕不是傻瓜,能和張居正聯盟控制朝政,能執掌司禮監和東廠,兼總內外的人物,豈可小覷? 官場上對自己的勢力範圍,那是竭盡全力打造鐵桶陣,對別人的土圍子,則儘可能的摻沙子、打釘子,張居正與馮保聯盟,雙方尚且爭奪主導權,劉守有執掌錦衣衛,馮保還派馮邦寧來插一腳,莫不如是。
霍重樓是秦林開口要提拔的人,馮保能任他在東廠搞風搞雨嗎?如果沒有別的變數,只要馮督公在一天,霍管事的冷板凳就得坐一天。
所以,徹底投靠秦林,就成了霍重樓唯一能走的路。
不過霍重樓也沒有絲毫的怨言,馮保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提拔過他,因為秦林直接間接的幫助,卻讓他連升三極,從役長做到了管事,要是提拔陞官還要抱怨,那趁早回家抱孩子吧,別混官場啦。
相反,在跪下來的那一刻,他心中竟隱隱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徹底投入秦長官門下,也算得上一償夙願吧。
“啪、啪、啪……”徐文長拍著手掌,溝壑縱橫的臉上笑容燦爛:“恭喜秦長官,賀喜秦長官,今日恰似關雲長得了周倉,岳武穆遇到王橫,雲從龍、風從虎,豪傑俊才從英雄,當浮一大白!” 秦林哈哈大笑,讓陸遠志吩咐廚房整治酒席,替霍重樓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陸遠志、牛大力和徐文長輪番敬酒,霍重樓是酒到杯乾,饒是他量大,也眼花耳熱。
“秦長官放心,就算東廠是馮督公的鐵桶陣,我老霍這顆釘子,也要給他釘出個大窟窿”霍重樓拍著胸脯表忠心。
秦林端著酒杯笑而不語,微微搖了搖頭。
“錯了,霍管事錯了……”徐文長笑呵呵的,看似昏花的老眼卻透著股精明勁兒:“以小老兒猜度,秦長官可沒準備把霍管事當釘子用。
” 霍重樓訝然,心頭泛起了嘀咕,東廠是馮保的鐵桶陣,咱作為秦長官的人摻和進去,不是摻沙子、打釘子,還能是什麼? 秦林舉著酒杯慢慢端詳,高深莫測地道:“霍老哥大才,當釘子去釘馮保的鐵桶未免委屈了,做好當箍桶匠的準備吧,萬一我要找你做個新桶,到時候你必須拿得出來!” 什麼?霍重樓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明白了秦林話里的意思,只覺心臟猛地一縮,既因期待而興奮,又隱隱存著疑慮。
馮保正在如日中天,秦長官說這話,怕不早了點? 徐文長打個哈哈,“未雨綢繆吧,到時候自有分曉。
霍管事知道該怎麼做了吧?老老實實坐好冷板凳,該吃吃、該喝喝,不抓權、不出頭,到處混個臉熟,讓最底下的編外番子也曉得你這號子科管事,暗地裡則把人、財、事、權,通通理一遍,想想將來……” 霍重樓重重地點了點頭,固然覺得秦林的自信不可思議,但過去哪一次事情發展違背了他的想法? “說不定,我真的能做到東廠掌刑千戶?”霍重樓只覺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就算是和白蓮教長老生死相搏,也沒有現在跳得厲害。
這一頓飯吃的,竟讓武功高強、威震江湖的東廠霍管事,背心汗透重衣。
“對了……”秦林飯吃完了,才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瀛洲長官司金長官,你離開杭州的時候去見過她沒有?” 霍重樓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秦林問起是什麼意思,遲疑著道:“門下……門下見過她的。
” 咦,有戲!陸遠志、牛大力和徐文長三個傢伙,立刻豎起了耳朵,互相看看都是一臉八卦的表情啊! “那她和你說過什麼了嗎?”秦林發覺三個傢伙的舉動,乾咳兩聲掩飾,又假模假樣的端起酒杯。
霍重樓伸出鷹爪子似的指甲,使勁兒抓了抓頭皮,這傢伙只懂練武功,是個不解風情的呆貨,訥訥地道:“她說祝我一路順風、官運亨通,又取了二百兩銀子的程儀相贈。
” “她有沒有什麼口信,或者東西帶給我?”秦林終於露出了狼尾巴,訕笑著道:“今年是大朝覲年,她派誰來京師?” 霍重樓想了想,很堅決的搖頭,表示金櫻姬什麼都沒和他說,也沒有任何東西帶給秦林。
哦,是這樣啊,秦林有些鬱悶的摸了摸下巴。
萬曆九年是大朝覲之期,琉球、安南、吐魯番、天方、撒馬兒罕、魯迷、哈密、烏斯藏等外國和藩屬都會遣使前來朝覲,各地土司當然不會例外,金櫻姬既然受封為瀛洲長官司,按照慣例就該派員前來。
前些天秦林悄悄寫了封信去,問她來不來,卻被金櫻姬回信取笑了一番,說新開闢中南半島上三國的市場,事情繁雜,必須坐鎮杭州,不會親自前來。
秦林小鬱悶了一把,想著霍重樓從杭州過來,必定向金櫻姬辭別,所以問問,看看她是不是改了主意。
結果依然讓人失望,金櫻姬對霍重樓完全沒有提及任何關於朝覲的事情。
“鳥的,難道我的豐胸和調經方子,現在還沒起作用?”秦林不無惡意的詛咒著。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六七章 相府召見 萬曆九年是大明的朝覲之期,各藩屬國王、各土司或者親自入朝,或者派遣貢使進京,呈上各式貢品,向中央天朝表達忠心臣服之意。
所謂政通人和必有四夷來朝,無論是剛剛成年、希望以至高無上姿態君臨萬邦的萬曆皇帝,還是正在大力推行新政、意圖藉此烘托中興氣象的張居正,都把調門提得很高,希望把這次朝覲典禮辦成一次展示國威、提振人心的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