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監斬官嚴清卻有點心不在焉了,看了看北面紫禁城的方向,暗自思忖:通政使司范通政與老夫有舊,那揭參奏章,應該很快發到朝廷吧,哼哼,倒要看看張老兒怎麼應付…… 正在內閣的首輔帝師張居正確實接到了奏摺,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做出批點,而是拿著奏章想了一會兒,然後就笑起來。
很快,張居正就拿著奏摺去養心殿,找到了正在讀書的萬曆。
“陛下,刑部尚書嚴清揭參錦衣衛指揮使秦林……”張居正把奏摺遞給了萬曆,然後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正陪著萬曆的張誠和張鯨兩位伴伴,立刻就豎起了耳朵,一個想替秦林開解,一個則恨不得立馬添油加醋,把秦林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隻腳才好呢。
萬曆莫名其妙的接過奏摺,翻了翻,突然就把奏摺摔在了寬大的書桌上:“豈有此理!張先生,你是很清楚的,秦愛卿為了查案,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什麼鋸頭、剖腹,常常令人匪夷所思……孫曉仁就是他抓出來的,而且立馬就要處死了,難道他還會勾結孫曉仁,圖謀不軌?” 張居正捋著黑漆漆的鬍鬚,輕輕笑了笑:“以老臣看來,莫說喝酒,秦林查案的時候裝神弄鬼,早已不止一次,定是嚴尚書誤會了。
” “這份奏摺留中不發……”萬曆毫不遲疑,甚至有些厭惡的將嚴清的摺子隨手扔掉。
所謂留中不發,意思就等於這份奏摺進廢紙簍了。
張鯨呼了口氣,慶幸沒急著給秦林下蛆,否則撞在槍口上,自己反倒沒趣;張誠則暗暗高興,無論如何,他現在總是秦林的盟友嘛。
張居正則修眉一挑,暗道莫非萬曆還沒想起來嗎?自己雖然也可以說,但效果總是不如陛下自己提比較好,畢竟秦林年紀輕輕,萬曆也年紀輕輕,這君臣還有得幾十年要做呢。
萬曆只有中人之姿,但經過張居正這麼些年的苦心教誨,也學了一肚子的帝王心術,終於想起來了,問道:“咦,上次秦愛卿抓出孫曉仁,為著宮闈之內的隱秘才沒有升遷,他消滅白蓮北宗卻是實打實的戰功,難道還沒有升賞嗎?” 著啊,你這才想起來?張居正心頭一樂,面上不露聲色。
帝師首輔也是個可人啊! 萬曆畢竟是徒弟,哪曉得師傅那麼多鬼心腸,倒也不疑有他,將桌子重重一拍:“賞,該重重的升賞,秦將軍立了這麼大功,非但朕歡喜得很,就是母后也常常提起……” 張鯨眼珠子一轉,“陛下,少年天子少年名臣,將來秦將軍永葆我大明江山,實乃社稷之福啊!” 張鯨會替秦林說話,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殊不知捧殺比棒殺還有效,果然萬曆的神色就稍稍變了一變。
少年天子、少年名臣,固然是好,但古往今來極少有善始善終的,蓋臣子少年成名,很快就面臨功高不賞的局面,進而心生芥蒂,能夠一直君臣相得的,十中無一。
張誠深知小主人的脾氣,幫秦林謙虛兩句:“我聽說,秦將軍自認並沒有什麼功勞,一切全仗陛下洪福齊天、列祖列宗威靈庇佑。
” 這下萬曆的眉頭才向兩邊舒展開來,心情變得愉快。
張居正看看學生這副樣子,不禁暗暗有些後悔,帝王御下之術固然重要,卻要求本身心胸博大、如淵似海才能容納,若是心胸狹隘、性情偏激,倒不如魯鈍一點的好,學會這些權謀手段,反而容易走錯…… 可惜,萬曆年齡已經有十八歲了,張居正再想這些,未免為時已晚。
一道中旨發出,張居正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了各項手續。
正在菜市口監斬的嚴清、秦林等人,遙遙看見數騎快馬從紫禁城的方向奔來。
此時犯人都已行刑完畢,嚴清正待起身,腫泡眼就忽的睜開:這麼快?看來王皇后的確在陛下枕邊吹了風,就連張老兒也壓不住呢,哈哈! 張鯨率著幾名太監前來宣旨,他極不情願來,但陛下指名叫他去,能不來嗎? 明明深恨秦林,還要來宣這道旨意,心情真是比吃了蒼蠅還難受啊! 張公公騎馬跑近,黑著臉冷冰冰地道:“有聖旨,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林接旨!” 大明官員都曉得,看傳旨使者的臉色,就約略知道聖旨是什麼內容。
看看現在張鯨那副死樣活氣的怪相,這道聖旨還能好得了嗎?秦林鐵定倒霉啊! 北鎮撫司的諸位錦衣官校,從洪揚善開始,到刁世貴、華得官,到尋常屬官和校尉,一個個心頭打鼓。
只有牛大力和陸胖子格外篤定,自家長官是什麼人哪,要是能被嚴清一道奏摺就參倒,那才奇怪了呢!而且看剛才的情形,他倆熟知秦林脾氣,甚至覺得根本就是他故意激怒嚴清,叫他上這道奏摺的。
法場上本來就有香案,官場上有個說法,見紅是喜,甚至有當官的觸了霉頭,就把犯人提出來打個滿堂彩,於是秦林就在剛殺了犯人的法場接旨,倒也不需要避忌。
張鯨極不樂意,或者說形格勢禁才不得不展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秦林,捨生忘死、報效朝廷,一舉剿滅白蓮北宗妖匪,戰功赫赫,特升授錦衣衛都指揮使,散階驃騎將軍,加勛上護軍,欽此!” 果然來了秦林哈哈一笑,雙手接過聖旨:“微臣遵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二品都指揮使,散階驃騎將軍,加勛上護軍洪揚善幾個羨慕得眼睛都紅了,而劉守有的臉色就越發綠了。
都指揮使是正二品武官,僅次於正一品的都督和從一品的都督同知,是極大的高品武職。
這且罷了,錦衣衛的全稱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也就是說錦衣衛的最大頭子就是都指揮使,像劉守有的左都督是加銜,而他擔任掌錦衣衛事的本官其實就是“都指揮使”。
現在秦林的官職加到了都指揮使,也就是說,他隨時可以接替劉守有的位置,成為整個錦衣衛的掌印官。
接下來的驃騎將軍是二品散階,倒是不值錢,上護軍的勛官卻有點來頭,比上護軍還大的就只剩下柱國和左右柱國,生封上柱國,那就不得了啦! “我就說嘛……”陸遠志又得瑟起來了,好像接旨的不是秦林而是他自己,“咱們長官的名字啊,那叫做簡在帝心,想揭參咱秦哥,嘿,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 嚴清完全呆住了,正如陸遠志所說,就算是做夢他都夢不到,一份揭參帖子,竟然反倒叫秦林加官晉爵。
天哪,這還有天理嗎,這還讓人活嗎?嚴尚書心頭那個委屈呀。
不同於曲流館宮禁大案涉及隱秘,無法大張旗鼓的升授,只能得件蟒袍玉帶,石佛口剿滅白蓮北宗一役是正大光明的剿平叛逆,朝廷論功行賞,秦林升正二品都指揮使,散階驃騎將軍,加勛上護軍! 秦林一邊卷著聖旨,一邊咧著嘴壞笑。
嚴清哪兒知道,這件事早就在秦林算計之中了。
嚴格說起來,打白蓮北宗這件事的確可以不要升賞了,因為從挖出孫曉仁到石佛口大戰,都可以看作一宗案子,已經獎賞了蟒袍玉帶,似乎也盡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