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麼時候可以找到曾侍郎?”俞咨皋睜著眼睛追問。
胡邦奇眼神裡帶著戲謔:“哎呀那可說不準,曾老大人最近忙得很,又是相府招去商議軍機大事,又是代掌部務,還得入朝參贊機畫……本官盡量替你爭取吧,不過這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就難說的很了。
” 俞咨皋被磨得沒了脾氣,只好又問:“那麼典恤呢,能不能由兵部行文過去,催一下都督府?” “典恤和謚號嘛,本官看來有點為難……”胡邦奇嘴角帶著幾分不屑,伸手拍了拍那疊文牘:“令尊俞老將軍曾經被巡按參劾為將奸貪,雖然後來這事不了了之,畢竟當初的參案還留了底子,一個被參待罪之人,嘿嘿……” 無情的話像刀子刻在俞咨皋的心上,難道父親一生忠貞不貳、清廉自守,到頭來竟然還要背負洗不清的污名?他勉力定住心神,盡量把語氣放得平和:“胡郎中明鑒,這參案在譚老尚書任上就已經抹平了的,所以先君才得以繼任車營參將,這件事應該有底子留在兵部衙門。
” 沈有容也非常及時地把五十兩銀子遞了過去。
“大膽!”胡邦奇忽然發怒,把桌子重重一拍:“我看你父子一樣又奸又貪,本官清如水、明如鏡,豈能受你所愚來人吶,把這兩個膽敢公然行賄的村夫趕出去,今後不許他們再進兵部衙門!” 俞咨皋和沈有容猝不及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目瞪口呆,一群兵部的兵丁擁上來,不由分說,將他們趕出了兵部衙門。
身後,胡邦奇兀自氣咻咻地道:“把本官當作什麼人?豈有此理!本官要揭參你們賄賂官員、鑽營無恥的罪行,革掉你的世職!” 俞咨皋、沈有容如墜夢中,兩人被趕到了棋盤街上,四周走過的官員盡皆指指戳戳,譏笑聲傳入耳中,直叫他倆羞憤欲死。
“俞賢侄,你在此有何貴幹哪?” 兩位朋友回身一看,秦林正溫和的微笑著,眼神中帶著他們最近這段時間極少見到的暖意。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八〇章 幕後黑手 “秦將軍!”沈有容大喜,幾乎本能的感覺到隨著秦林的到來,這段時間遭遇的連番霉運也許會迎來轉機。
俞咨皋則羞慚得面紅耳赤,俞大猷畢生清廉自守,到了蓋棺論定的時候卻被扣上“奸貪”的帽子,這已叫他羞憤難言;作為兒子,俞咨皋非但沒能把父親的污名洗清,竟連自己也被打成了賄賂官員、鑽營無恥的小人,亂棍打出兵部衙門,驅趕到官員來來往往的棋盤街上,豈不將父親的一世清名毀於一旦? 身處窘境的俞咨皋,如今更是無顏面對秦林。
秦林溫和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責備:“俞賢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為人只需俯仰天地之間而無愧於心。
何況俞老將軍與戚帥抗倭禦寇的功績,閩浙之地雖三歲童子也口口相傳,公道自在人心,豈是個別宵小之徒能夠詆毀的?” 嚴肅而溫暖的話語,恍惚間甚至讓俞咨皋想到了父親的教誨,不過定了定神,眼前確實是那位年紀比自己還輕的錦衣衛指揮使秦將軍。
“我……我只是不服氣,憑什麼……”俞咨皋紅著臉,費力的吞了口唾沫,“記得於閣部曾經有詩句‘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家父一生清白,被小人玷辱,做兒孫輩的便有棰心刺骨之痛。
” 申辯被秦林揮手打斷了,他笑著搖了搖頭:“西湖岳王廟門前有幅對聯,‘正邪自古同冰炭,毀譽於今判偽真’,來來來,我有幾分文牘給你們看,看完之後你們自然曉得俞老將軍的典恤、謚號為何遲遲不下,世職承襲為何一再遷延。
” 俞咨皋和沈有容疑疑惑惑的跟著秦林,走到了棋盤街西北面,草帽衚衕他的府邸。
這處府邸本是成國公朱應楨所贈,正廳重檐斗拱、雕樑畫棟,說不盡的富麗堂皇,透過月門則可以看見後院的奇花異石,又有許多身姿婀娜的丫鬟盡皆戎裝佩劍,容貌都頗為秀麗。
便是俞、沈二人心頭裝著事情,也禁不住好奇,四下多看了幾眼。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步入這座府邸的情形,角門處一雙渾黃的老眼早已瞧得分明,徐文長將灰黃的鬍鬚輕輕一捻,低首笑道:“又有英雄掉進咱們長官囊中啦……” 大廳之中,陸遠志和牛大力早已等著,桌上放著幾份紙袋封套的文件,上面北鎮撫司的火漆戳記紅得耀人眼目,帶著一種妖異的氣息。
秦林朝桌子上的文件指了指:“兩位只要看過,就知道前因後果了。
” 俞咨皋伸手欲取,沈有容則把朋友拉了拉,曉得桌子上的文件實是北鎮撫司的絕密檔案,便稍有遲疑。
“怎麼,兩位林沖怕誤入白虎堂?”秦林哈哈大笑,親手將文件抖開遞過去。
沈有容面有愧色,接過文件和俞咨皋一起看了看,忽地兩人都面色大變,將第一份文件丟開,又拿起第二份文件。
良久,兩位年輕人的手劇烈地抖起來,俞咨皋的眼睛變得通紅:“他們、他們欺人太甚!” 沈有容此前也知道官場黑暗,可看到這些也感覺震驚:“過分,太過分了,俞老伯替國家出生入死,身被大小創傷四十餘處,他們竟敢用這種辦法對待一位為國效命的老將軍……” 北鎮撫司的密檔記得很清楚,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主管銓敘的趙秀德是前任首輔徐階提拔起來的人,同時眾所周知,劉守有和徐階關係極好,劉承禧的妻子就是徐階的曾孫女,於是為什麼蔣經歷會一再推脫,也就不言自明了。
第二份密檔則並不算什麼經歷,只是抄錄著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進士題名錄,不過這場十五年前的科舉名單,如果不是有心人的話也不大會注意吧。
俞咨皋和沈有容在這份題名錄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胡邦奇和曾經參劾俞大猷奸貪的廣西巡按李良臣,都在三甲同進士出身的名單之中。
也即是說,胡邦奇和李良臣是同榜進士! 同鄉、同學、同門、同榜,是科舉制度下文官最密切的四種關係。
看著兩位目瞪口呆的年輕武官,秦林微微一笑:“這裡還有另外幾份文件,分別證明胡邦奇、李良臣、趙秀德和劉守有之間的關係,你們還要不要看?” “不……不用了!”俞咨皋面如死灰,像牽線木偶一樣搖了搖頭。
毫無疑問,那天在東便門碼頭悄悄向巡城御史報案的事情,得罪了錦衣都督劉守有,劉都督終於從幕後展開了報復,順著俞大猷生前得罪過的各路大員,給俞咨皋身後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
巡按御史參劾某人,若參不倒就顯得自己無能,李良臣為了自己的官運和士林地位,必定會千方百計阻撓朝廷給俞大猷典恤、謚號,以掩蓋他當年誣告陷害的惡行。
胡邦奇主管任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李良臣則從廣西巡按任上調回了京師擔任大理寺丞,都是官職不高而權力很大的位置,何況嘉靖乙丑科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他們當年的同年、同門都升上了各級官位,從六科給事中、十三道監察御史一直到各部郎中,盤根錯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