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咨皋一拳頭砸在堅硬的花梨木桌子上,氣得目齜欲裂:難道父親出生入死一輩子,連蓋棺論定的典恤和謚號都拿不到嗎?難道父親辛苦掙來、光宗耀祖的世襲職位,就要在自己這個不肖子手上丟掉嗎?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沈有容瞧著怒髮衝冠的朋友,又看看笑容宛然,似乎智珠在握的秦林,忽地心頭一動,朝著秦林就拜了下去:“素聞秦將軍神目如電、明鏡高懸,又有俞老將軍臨終託付,現而今的局面,只有求您出手相助了!”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八一章 夫人出馬 關係父親一生的清名,以及傳承家族榮耀的世職,俞咨皋再不猶豫,跪下朝著秦林砰砰砰直磕響頭,一言不發。
“兩位這又何必呢?!”秦林笑眯眯地把俞咨皋和沈有容扶起來,“本官受俞老將軍臨終託付,本來就責無旁貸嘛。
” 為著父親的名譽,俞咨皋十分著急,爬起來就問怎麼辦,倒是沈有容勸住他,說既然秦長官應承下來,此事就有九分把握,何必催問呢。
秦林先命丫鬟端香茶上來,然後告訴他倆:“請少安毋躁,等本官之妻回來,此事便有分曉。
” 呃,這是個什麼道理?俞咨皋和沈有容滿頭霧水,秦林的妻子就是國朝神醫李時珍嫡傳孫女、荊湖女醫仙吧,這醫生替人治病沒問題,怎麼還能管著朝廷典恤、贈謚號的事兒? 牛大力和陸遠志相視而笑,牛大力口風緊得很,雖然跟著俞大猷學武藝,並沒有把秦林府上的事情亂說。
此時見俞咨皋、沈有容納悶,陸胖子低聲笑道:“咱們那位姑奶奶,別說典恤、謚號管得來,就是再大的事情也沒問題;另外還有幾位姑奶奶本事也不小,有人請得動相爺鈞旨,有人捉得住東海鯨龍……” “胖子啊,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秦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陸胖子立馬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俞咨皋、沈有容聽了越發吃驚,只覺陸遠志胡吹大氣也不怕閃了腰,什麼請相爺鈞旨,什麼東海斬長鯨,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好在等了不久,就聽見府邸門前一片喧囂,似乎有十餘騎戰馬飛馳而回,馬上的騎士卻鶯聲燕語,分明是群美嬌娘。
為首一位身段格外高挑,一雙大長腿渾圓筆直,頭戴赤金瓔珞冠,身穿大紅綉四爪金龍箭袖,小蠻腰上緊緊束著條鑲滿走盤珠的獅鸞帶,整個人便如一團燃燒的火焰,風風火火的,手挽著馬鞭大步流星走上廳來。
俞咨皋、沈有容不知這是哪府的女眷,竟敢在達官顯貴雲集的京師打馬飛馳,見她走近便不敢再看,趕緊低下頭。
戎裝女子對廳上兩位年輕武官視而不見,漂亮的杏核眼裡似乎只有秦林一個人,抓起他的茶碗喝了一口,喜滋滋地道:“哈,今天西校場和朱應楨比賽,他那匹玉花驄吹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結果還是被我的踏雪烏騅超過去三個馬頭!” 秦林眉頭一揚,奇道:“朱應楨那小子膽小如鼠,他敢和你賽馬?” “他當然不敢,是他府里養的騎師上的場……”徐辛夷左右看看,這才發現兩個獃頭鵝。
秦林便介紹,說是俞老將軍的公子和他的朋友,都是新科武進士,又笑道:“兩位世兄,這也是我的老婆,徐氏,你們的事情還得請她多幫忙。
” “什麼老婆,叫娘子才對!”徐辛夷似嗔似喜的踢了秦林一腳,老公老婆是姓秦的私下亂叫,怎麼好對別人說呢?! 俞咨皋和沈有容糊裡糊塗的聽了半天,聽秦林和徐辛夷答話才曉得他倆是夫妻,不過聽說別人家兩口子什麼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這位夫人卻又是當街策馬,又是對丈夫拳腳相向,看樣子秦長官很有些懼內啊! 而且聽她口氣,連成國公朱應楨都不放在眼裡,居然跑去和朱應楨賽馬,把秦長官換成別人,恐怕早就惱了吧。
殊不知秦林不但不懼內,徐大小姐也就在外囂張一下,閨房之內肉搏大戰,到頭來常常是軟癱如泥,連連告饒的…… 秦林也不和俞咨皋多解釋,就對著徐辛夷,把俞大猷過世之後的遭遇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前軍都督府是誰管著的,這不叫將士們寒心嗎?”徐辛夷柳眉倒豎,氣得跟什麼似的:“這事兒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我一定要替俞老將軍討個公道!” 秦林似笑非笑地道:“你怎麼討公道?” 徐辛夷把胸脯一挺,自信心爆棚:“去前軍都督府,把那趙秀德打一頓,再埋伏在兵部外面,等胡邦奇出來,狠狠揍他!” 我靠,暴力女啊暴力女!秦林無言以對。
俞咨皋和沈有容下巴都差點脫臼了,秦將軍這位夫人真是兇悍有加啊,不過這麼搞真能起作用? “附耳過來……”秦林在徐辛夷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只見她圓溜溜的杏核眼亮光一閃,登時面露喜色。
徐辛夷手掌一揮,沖著俞咨皋道:“和本小姐走一趟,包你父親的典恤和謚號都請下來。
” 俞咨皋和沈有容有九分不相信,可看看秦林在旁邊點頭,他倆也沒得辦法,只好隨著徐辛夷出去。
先去成國公朱應楨府邸。
換做十多二十年前,成國公府可了不得,老國公爺朱希忠歷掌后、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盡統京師諸軍,官拜太師之位,死後追封定襄王,顯赫無比,其弟朱希孝也曾為錦衣都督,官至太保,乃是京師第一等的顯貴。
朱希忠兒子朱時泰襲爵才幾個月就嗚呼哀哉了,沒什麼作為,孫子就是年輕的朱應楨,剛剛襲了爵位,掌著右軍都督府,雖然為人軟弱膿包,卻也是國朝重臣。
像朱應楨這種達官顯貴,俞咨皋平時可不奢望能見到,但聽秦長官妻子徐氏說剛才還和朱應楨賽馬來著,見一面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他和沈有容兩人在路上就整了整衣冠,平心靜氣地想著措辭,準備等傳見時好說得清楚,沈有容甚至還細心的往小封套裡面裝了點銀子,應付成國公府的門政大爺。
沒想到剛到府前,徐辛夷就嚷嚷:“小朱,叫小朱出來!” 倒俞咨皋差點摔了個倒栽蔥,沈有容更是臉都黑了,這不擺明了得罪朱應楨嗎? 接下來卻是兩人大跌眼鏡,只見成國公府的管家貓著腰一溜煙的小跑過來,神情要多恭謹有多恭謹:“徐夫人,請裡頭奉茶,請、請!” 俞咨皋如墜夢中,懵懵懂懂的跟著進去,沈有容心思雖然靈便,也猜不到原委,心道:就算看秦長官面子,成國公府也沒這麼奉承啊! 他們哪兒知道,連秦林現在住的府邸,都是朱應楨送的呢。
朱應楨出來得極快,這位國公爺是個小白臉兒,臉上罩著層青氣,看上去陰沉沉病歪歪的,說話卻是極其客氣:“哎呀,徐大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秦大哥怎地沒有同行?小弟好生想念他哩!” 一樣米養百樣人,紈絝子弟中有飛揚跋扈的也有膽小懦弱的,朱應楨就是後者,一舉一動都生怕別人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