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583節

戚繼光啞然失笑:“俞兄雖然寫的《劍經》,實則全是棍法。
寶劍雖利,只好江湖比武,不利於戰陣格殺,牛兄這等壯士勇猛有餘而靈巧不足,正該用這沉重的鑌鐵蟠龍棍,如果用劍,反而發揮不出他的長處了。
” 牛大力倒是把眼睛瞪得挺大,他原本就習慣用一根碗口粗的棗木棍,跟著俞大猷學習棍法正是名師遇到了高徒,師徒二人都覺得秦林的安排很恰當,沒想到秦林自己都不知道,純粹誤打誤撞。
“這個,就叫歪打正著吧!”秦林老臉一紅。
朝廷對武將猜疑很重,俞大猷新喪,眾人不便在軍營久留,弔唁之後戚繼光立刻趕回薊鎮任上,秦林對俞咨皋、沈有容叮囑幾句,也帶著牛大力打馬回城。
瞧著秦林打馬遠去的背影,沈有容遲疑著問道:“俞兄,秦將軍為人極好,你方才為何……” 俞咨皋神色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主將病故,由坐營官護印,三天之後新官到任,俞大猷是福建泉州人,俞咨皋便把父親的靈柩運到京師福建會館暫停。
大明朝的文官遇到父母喪事就得丁憂,離任回家守孝三年(實際上是二十七個陰曆月,兩年出頭),但武官們一來軍事重任不可能隨時撂挑子走人,二來武官被視為“一介武夫”在忠孝仁義上似乎不必太過苛求,於是只有一百天的假期。
俞咨皋是新科武進士,同時也有父親俞大猷身經百戰替兒子掙下的世襲福建泉州永寧衛指揮僉事,父親既然過世,就得到兵部辦替職手續。
天氣炎熱,須得儘快扶棺南歸,俞咨皋打定主意盡量在假期內辦好兩件事:一,向朝廷請到父親的典恤、謚號,父親生前沒能衣錦還鄉,死後總要風風光光的;二,去兵部辦好替職手續,以便扶棺回鄉之後,就直接在老家上任。
這天沈有容便陪著俞咨皋去前軍都督府請典恤、謚號。
前軍都督府就在棋盤街西邊的江米巷,和錦衣衛衙門是左鄰右舍,俞大猷生前也曾帶著兒子來過,所以俞咨皋倒也算得上輕車熟路,徑直找到了管這事的經歷官。
這位從五品經歷姓蔣,是個五十多歲的乾瘦半老頭子,俞咨皋恭恭敬敬的遞過文書,他漫不經心的接過去翻了翻,就打著官腔道:“俞老將軍過世,真是突然的很,朝廷失一員驍將啊!俞世侄放心,本官儘快報上去,朝廷的典恤和謚號就要下來。
” 俞咨皋很滿意的出了都督府,自以為很快就有典恤和謚號下來,這樣他也好到兵部去辦手續嘛。
沒想到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一直等了八九天,連點動靜都沒有,去問那位蔣經歷,人家總是慢悠悠的拖著官腔,“快了!”、“快了!” 再追問下去,就嗯嗯啊啊裝糊塗。
兩個年輕人並不知道,他們每次到前軍都督府催問之後剛剛離開,對面衙門高踞白虎大堂之上的錦衣都督劉守有就會接到消息,那時候劉都督的笑容就格外陰狠: 哼,典恤,替職,做夢去吧!弄不倒秦林,還對付不了你們兩個小東西?敢給俺劉大都督上眼藥……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七九章 碰壁 一來二去的,俞咨皋還不明就裡,沈有容已經瞧出點不對勁,這天出了前軍都督府就把朋友一拉:“俞兄,咱們先去兵部看看,找相熟的老大人說說原委,請他們使把勁兒,反正你承襲的世職也要到兵部去辦手續嘛。
” 俞咨皋想想也是,兩人準備了封套、拜帖,這就去兵部探探風色。
兵部衙門也不遠,就在棋盤街東面,在翰林院和吏部之間,走過大街就到了。
當年兵部尚書譚綸很賞識俞大猷,俞咨皋以前也和父親來過兵部衙門,不過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打萬曆五年譚綸死在任上,俞家父子就再沒踏進兵部的門檻……當今兵部尚書方逢時和江陵黨走得近,看重的是拜在張居正門下的戚繼光。
看了看熟悉又陌生的兵部大門,俞咨皋想起三年多前和父親到這裡來,受老尚書譚綸熱情接待的情形,再想到譚綸和自己父親相繼過世,竟有些恍若隔世的唏噓。
稍作停留,俞咨皋抬腳踏上兵部門前的石階。
“喂喂,那人幹什麼的?”一位看門小吏帶著兵丁過來,伸手往前一攔:“你當這兒是你家後院,想進就進呢?!這是兵部衙門!” 兵丁當中領頭的哨官點頭笑道:“這些個新考的武進士,太不懂規矩了,個個當自己是武曲星下凡呢?哈哈哈……” 俞咨皋一怔,當年他可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待遇啊,氣得臉皮發紅,攥緊了拳頭。
倒是沈有容通曉時務能屈能伸,曉得是那話兒來了,趕緊將兩個小小封套遞過去:“咱們不是鑽營求職的武進士,這位俞兄是車營參將俞老將軍的公子,到兵部衙門辦襲職的手續,還請兩位行個方便。
” 小吏掂量掂量封套里的銀子,他這手是一抓准,立刻掂量出最多不過二兩三錢庫平銀,當即把臉一板:“哼,這點銀子,打發叫花子呢?!” 哨官卻把小吏拉了拉,低聲道:“苟書辦,俞某人治軍名聲極好,聽說除了兵書、地圖之外身無長物,看在他面子上,咱們就馬馬虎虎吧。
” 苟書辦怔了怔,“費老哥,你這麼說就有點那啥了,咱們做這個缺,吃這碗飯,不只一天兩天,咱花的本錢也不少……” 沈有容沒法,只好再給他添了二兩銀子,又是那姓費的哨官在旁邊出言相幫,苟書辦終於點點頭,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把俞咨皋和沈有容放進去,簡直好像給了他倆多大的恩典。
俞咨皋憋了一肚子的氣往裡走,又聽見苟書辦在後面毫不避諱地說:“費老哥,你說那車營多好的缺,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炮多報廢幾門,火藥多報銷幾萬斤,再剋扣點糧餉,一年到頭怕不弄個兩三萬銀子?那俞某人坐著肥缺不懂弄錢,真是個傻蛋,留下兒子也是個現世寶……” 真是欺人太甚,俞咨皋捏著拳頭就待轉身,禁不住沈有容一個勁兒的從旁解勸,最終長吁了一口氣,強壓下心火。
三年前可以找譚綸,這時候去找誰?兵部尚書方逢時告病,左侍郎曾省吾代掌部務,可這兩位都和俞家沒什麼交情啊! 想了想,還是直接去找武選清吏司,兵部下設武選、職方、車駕、武庫四個清吏司,其中武選清吏司掌管衛所官選授、升調、襲替、功賞等事。
沈有容會來事,給兵部大院掃地的兵丁塞了塊碎銀子,打聽到武選清吏司有兩名郎中、三名主事,今日坐班的郎中叫做胡邦奇,武官承襲的事情是他掌管。
很快他們就見到了胡邦奇胡郎中,這位司官穿五品官服,黃麵皮、山羊鬍須,約摸四十來歲,官位雖不高,架子可大得很,俞咨皋、沈有容沖著他一揖到地,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裡嗯了一聲,就算回禮了。
沒辦法,這時候文貴武賤,正一品的邊廷大帥到了兵部見二品尚書、三品侍郎都要跪拜叩見,胡邦奇這正五品的郎中,手頭不知捏著多少二三品武將的前程呢,架子當然要端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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