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忽然把太師椅的扶手重重一拍,豎起丹鳳眼,厲聲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偽造老夫的鈞旨!你脖子有多硬,欺老夫手中刀不利嗎?” 秦林被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心說老丈人今天火氣咋這麼大? 張居正真的發飆,連萬曆皇帝都要讓他三分,秦林也沒奈何,只好堆起滿臉笑容,準備使出秦長官對付老丈人的最後絕招:童子拜觀音。
就在此時,一道麗影翩然飛入,就在張居正膝下盈盈拜倒,張紫萱天姿國色的臉龐寫滿了惶急,連聲道:“父親大人,都是女兒不好,鈞旨是女兒偽造的,與秦林無涉,不孝女請父親大人降罪!” “假山亭上,風還涼快吧?!”張居正笑眯眯地問道。
張紫萱茫然抬頭,卻見張居正坐的位置側面開著一扇花窗,正好看到假山涼亭,曉得父親方才就已經看見自己了,頓時這位相府千金就鬧了個面紅耳赤。
“哼!”張居正重重地哼了聲,又看看秦林,心說老夫若不揭破,你們還不知要搗什麼鬼呢。
秦林也給鬧了個手足無措,他和張紫萱兩個,就活像被中學老師抓了現行的早戀學生,而此時此刻的張居正張相爺,也越來越像某位對男女學生嚴防死守的班主任老大媽了…… 看著女兒被風吹亂的髮絲、匆匆趕來引起的喘息和俏臉上羞赧的神色,張居正又是心疼,又是鬱悶,猛地把臉一板:“秦林,你膽量真不小,手段也夠高明,老夫只有這一個女兒,竟被你騙得肯替你偽造老夫的鈞旨!” 張紫萱紅著臉蛋兒,饒是她千靈百巧,此時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林也尷尬萬分,吭哧吭哧的不知該說些什麼,被老丈人親手捉住的毛腳女婿,大概都是這副樣子吧。
被張居正當面揭穿,實在無計可施,秦林只好一揖到地:“張世叔,實在對不住,小侄也是事出無奈,只好出此下策,還望世叔息怒。
” 張居正把鬍子一吹,眼睛一瞪,嘿嘿冷笑:“看來你自忖礙著紫萱,老夫不能拿你怎麼樣了?哼哼,今日就叫你見識老夫的手段,來人吶!” 管家游七聞聲跑進來,見小姐跪在地下,秦林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是又好氣又好笑,臉上卻絲毫不能表露,控背躬身地答應著主人。
張居正將太師椅背後牆上掛的一口劍摘下來,交給游七:“你持本相的劍去見劉守有,將秦林這廝先下詔獄,待問明偽造鈞旨的罪行,就用此劍將他的狗頭斬了!” “啊?!”游七不敢置信地看看主人,又看看小姐,垂著雙手不去接那劍。
喂喂,秦林失驚非小,替相爺辦了許多事情,鬧翻一次就要把我的狗頭,哦不,是人頭給砍了?這也太霸道了吧…… 張紫萱一邊給秦林使眼色叫他快跑,一邊雙手把父親腳抱住,又連連給游七打手勢,不准他接劍。
游七左右為難,政治上秦林對江陵黨多有臂助,似乎不必為此就徹底鬧翻,家裡頭嘛,小姐和他的情分也難說的很,可這次相爺的火好像又發得特別大,甚至是一意孤行了。
“哼哼,游七,難道你也串通起來,不遵老夫的號令?”張居正臉色肅然,丹鳳眼眯了起來。
游七心頭一凜,拼著被小姐恨上一輩子,也只好硬著頭皮去接劍。
張紫萱嚇得芳心大亂,她從來沒見父親發這麼大脾氣,好像是真的要斬了秦林,這裡好不容易把父親拖住,偏偏秦林還傻不隆冬的像個木樁子杵在那裡,唉,你就不會先跑掉嗎? 哇的一聲,張紫萱哭得梨花帶雨,雙手去奪劍,“秦林,快跑呀……父親大人,一切錯都是女兒做出來的,你要斬就斬女兒好了……” 秦林神色微變,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了一下。
張居正臉雖然仍是板著的,眼睛里卻有一絲得意閃過,揮揮手讓游七離開,又虎著臉道:“紫萱啊!紫萱,為父把你養這麼大,你就真肯為了這秦林,死在為父的劍下?” 張紫萱抬起淚眼,饒是她心思機巧,這會兒也被嚇得懵頭轉向,不知父親為何這麼問起,只好老老實實地答道:“若是秦林要對父親不利,女兒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父親周全;可他原本無罪,為了查辦楊兆而偽造鈞旨,也是報國心切,父親要殺秦林,女兒也、也只好……” 秦林聞言心中感動,也陪著張紫萱跪下,抗聲道:“張老先生要殺我,我是不服氣的,要殺張小姐,我仍然不服氣。
” 張居正眉頭一挑:“老夫偏要一意孤行,你要怎的?” “那我只好帶張小姐遠遠跑了,等你氣消了再說……”秦林理直氣壯地答道。
這個傢伙,說的不是什麼生生死死,而是遠遠逃開,偏偏還這麼理直氣壯,饒是張居正一直綳著臉,也忍不住嘴角抽動兩下,差點被逗笑了。
張紫萱更是哧的一聲,本來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龐上綻放出一絲美麗的笑容,可很快又被憂愁遮蓋。
父親這番是動了衝天之怒,怎麼才能助秦林逃出生天? 張紫萱強忍著眼淚,心思轉了千百遍,甚至連騙父親,說自己腹中有了秦林的孩子,這種歪辦法都想了出來。
不料張居正將寶劍一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秦林,難道你就只會帶了她逃走?紫萱肯為你替死,你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沒有什麼擔當嗎?” 什麼?秦林和張紫萱對視一眼,兩個人都面露喜色:原來張相爺這番苦心做戲,就是為了最後這一句呀! 張紫萱臻首低垂,粉面羞紅,站起來扳著父親肩膀撒嬌:“爹爹呀,你真是的,把女兒都嚇壞了。
” 秦林嘿嘿乾笑,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岳父大人在上……” “且慢……”張居正呵呵笑著,將秦林扶著不叫他拜下去:“老夫的女兒,怎麼的也是正妻,老夫也打聽清楚了,你原來那位女醫仙啊,是位性情溫良賢淑的良家女,叫她改做個平妻吧,她父親在四川蓬溪做個知縣,老夫升他做知州,不,知府也行,料得李家也不會有怨言。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三二章 賊心不死 張居正覺得自己的安排一點也不過分,已經是設身處地替秦林、替蘄州李時珍家做了最好的打算。
這個時代的女子並沒有太高的地位,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京師翰林院的翰林編修夠清高了吧,可富商鄉紳肯花上幾千兩銀子,就能娶個窮翰林的女兒。
嘉靖首輔徐階為了權位,親手推孫女進火坑,叫她給宿敵嚴嵩的孫子做妾,嚴嵩倒台又把她毒死;大清官海瑞因為五歲的女兒從一個男人手裡接了塊餅子,竟以有違禮教為由,將她活活餓死。
朱堯媖,皇家公主,是天下女子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了,可從生母李太后、外公李偉一直到馮保、張誠,誰關心過她? 像張居正肯為女兒做這些事情,已經是極為難得的慈父了。
所以他的安排實在是非常合情合理,滿朝文武官員,如果把女兒在夫家的位置從正妻降為平妻,就能討得帝師首輔的歡心,獲取升遷提拔,那麼願意這樣做的官員排隊可以從德勝門排到永定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