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秦林呢,始終躲在一邊,低著頭偷偷直樂。
偽造鈞旨、先斬後奏,這傢伙膽子都快包住天了,偏偏最後還能叫帝師首輔捏著鼻子替他買單認賬,說出去,滿天下沒人肯信哪! “罷了罷了,替老夫解決一個難題,算下來還是欠了他一個人情……”張居正這樣想著。
“呼……”張居正把鬍子一吹,心中實在不願搭理秦林,一口氣憋著又沒處發,便將太師椅的扶手重重拍了拍:“諸位先生,楊兆這廝如此膽大妄為,該當如何處置?” 首輔說完,就該輪到次輔,張四維稱病沒來,就輪到了申時行。
申閣老是好人做慣的,對如何處置楊兆,他剛才還給了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主意。
可現在不同了,一來楊兆貪污數額簡直夠得上喪心病狂,二來嘛既然是張居正密授機宜查辦此案,楊兆就死定了,申時行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忤逆張相爺的意思? “楊兆罔顧朝廷任用之恩、太岳先生垂拔之德,竟敢大肆貪墨邊軍糧餉,數額達百萬之巨,實在是狼心狗肺,非嚴懲不能伸張法紀,下官以為、下官以為該當……” 申時行說的義憤填膺,可最後那句決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就算明知楊兆罪大惡極,也總是顧念著一丁點兒同朝為官的情分,難以決斷。
這位申閣老什麼都好,就是做人實在太優柔寡斷了,只能充當張居正在內閣的助手,無法獨當一面。
“這還有什麼說的?”吏部尚書王國光厲聲道:“楊兆貪墨所得,半於國庫,不殺何以申明法紀?” “該殺!”戶部尚書張學顏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抄家。
”兵部尚書方逢時又給加了兩個字。
張居正點點頭,本來想問問曾省吾和秦林,可看秦林那副憊懶樣子就算了,只問曾省吾:“曾侍郎,你是欽差大臣,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曾省吾拱拱手,凌厲的目光四下一掃,中氣十足地道:“有些人,坐到高位就忘了恩相的垂拔之德,罔顧國恩,做出狼心狗肺之事,這種人就該嚴懲不貸!” 眾官聞言心頭齊齊一凜,情知曾省吾作為江陵黨衝鋒陷陣的大將,這番是話裡有話啊,無異於對那些靠張相爺提拔上位,又試圖另立門戶的人提出了嚴正警告,比如張四維…… 張居正心頭卻不信張四維有如此膽量,再者江陵黨內部也有派系,曾省吾和張四維從來尿不到一壺裡去,他這位黨首倒也不以為意,就裝作不懂曾省吾的意思:“三省賢弟說的是,楊兆合該明正典刑、查抄家產充公,方能以儆效尤!” 別人倒也罷了,秦林聽得張居正這句話,心頭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首輔帝師表了態,楊兆這大貪官就死定啦! 薊遼總督是個很重要的位置,作為京師的北部屏障,保衛著京師安危,楊兆既已革職等死,就得儘快找到接替者。
吏部尚書王國光便提道:“楊兆這廝死不足惜,好在太岳先生及時查知,他的貪墨所得必將被抄家充公,倒也罷了。
只是下次朝議,必提及繼任薊遼總督的問題,到時候提誰,還請太岳先生示下。
” “唔……”張居正沉吟一小會兒,忽的把眼睛睜開,雙目精光爍爍直視秦林:“秦林,你是副欽差,又是錦衣武官,熟知軍事,你覺得誰來做薊遼總督比較合適?” 我靠,秦林被張居正打了個措手不及,差點沒一個趔趄栽下去。
薊遼總督這種朝廷方面大員、封疆大吏,至少也得六部九卿才有參與廷推的資格,他這個四品錦衣僉事,離尚書、都御史還差著老遠呢,就算做夢都沒想到張居正會直接向自己提問。
申時行、王國光等人更是頗為詫異,張居正的理由實在太牽強了呀,什麼錦衣武官熟知軍事,笑話,秦林以破案聞名於世,在密雲之行前面,一次也沒有去過邊廷,哪裡談得上熟知軍事? “老子熟知錦衣軍余搬貨物、收常例倒是真的……”秦林也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看看張居正的眼神帶著幾分戲謔,登時醒悟。
這位太岳先生說什麼燭照天下,那是假的,可精明老練、城府深沉絕對沒錯,他前後想想就差不多把這件事的底細給摸透了。
耿定力的資歷足夠,前階段又替張居正辦了不少事情,張居正也願意提拔他,但相爺自己不說,架著秦林來說,就是擺明了是要還秦林一個人情,從此兩不相欠。
想通這一節,秦林也就當仁不讓:“末將以為,繼任薊遼總督應該以清廉之士充任,都察院僉都御史耿二先生素有清名,士林之中頗為推許,足可擔此重任。
” 申時行、王國光等人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心道:這位秦指揮,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啊,正四品錦衣僉事,居然推舉起薊遼總督來了! 殊不知張居正立刻把頭一點,不緊不慢地道:“秦將軍所言有理,耿定力堪當此任。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三〇章 又下一城 秦林隨口提了提耿定力,張居正竟然就這麼答應了? 雖然早有耿二先生不安於室,想要謀外放的傳言,更有消息說最初針對楊兆的彈劾就是他授意門生故吏發動的,但秦林就這麼一提,張居正就立刻答應,看起來也太過兒戲了吧?! 可帝師首輔的神色又絕不像開玩笑,說出來的話,更是一言九鼎…… 申時行、王國光、張學顏等大臣全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腹內暗自揣測,不曉得張相爺和這位秦將軍之間到底有什麼首尾。
王國光又道:“耿定力升薊遼總督,僉都御史的位置就空了出來,咱們是不是再往都察院放一員自己人?” 耿定力前段時間很老實,憑藉耿家兄弟在清流士林中望重東山的地位,拴住了那群紅眼給事中、瘋狗都老爺,替江陵黨減了不少麻煩。
要是把他調任薊遼總督,最好繼任的僉都御史仍然是傾向江陵黨的人。
“本來耿大先生是極好的人選,可他位分大了,不好安排呀!”申時行思忖著,有些猶豫。
耿大先生就是南京都察院的耿定向,他已經在南京副都御史的位置上坐了好些年,要是調任京師中樞,按慣例就要提升為都御史,至不濟仍要安排副都御史,總不可能讓人家降一級來做僉都御史吧! 都御史、副都御史的位置,安排起來動作就大了。
而且對江陵黨來說,把新近才有靠攏跡象的耿家兄弟,一個外放去做薊遼總督,一個從南京冷板凳升調京師重要位置,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大妥當。
秦林倒是巴不得將耿定向也調到京師都察院來呢,那樣的話,他手上的牌就更多了……耿家兄弟完全是被他捏住把柄,才被迫向張相爺靠攏的! 不過現在卻不好說出來,朝堂政爭就是鬥爭和妥協的藝術,對楊兆的鬥爭結束之後,就輪到對江陵黨的妥協了,扳倒楊兆、查明巨額貪腐弊案一事,秦林雖然起到了最大的作用,但也絕不可能好處都讓他一個人佔盡啊! 秦林先前只考慮到扳倒大貪官楊兆,推耿定力接任,從而擴大自身勢力的方案,對誰來接任耿定力僉都御史的位置倒是沒想太多,畢竟有資格接任的官員實在太多,也輪不到他這個四品錦衣僉事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