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制度的弊病,這時候可謂無官不貪,帝師首輔張居正的黃白冊頁上,累年到手的加起來怕也有四、五十萬了。
但張居正收冰敬炭敬的範圍是滿朝文武、全國各地,他提拔起來的官員成百上千,每人給他送幾百兩銀子的禮物,加起來總數就多了,實際上每筆的數目是不多的,在明朝萬曆年間的官場上屬於正常的“人情往來”。
而且,張居正主要是為了鞏固權力、推行新政才收禮,他把大部分銀子轉送給了貪財的馮保,留在自己手上的錢財不過十萬兩上下。
楊兆身為薊遼總督,過手的錢糧出入僅僅是邊軍糧餉,居然就貪墨了百萬之巨,搜刮的範圍不到張居正的十分之一,而總數十倍於他,這為禍之烈就可想而知了。
王國光好色,方逢時家裡是大鹽商,張學顏和申時行都和張居正一樣收受門生孝敬,大家沒有誰是真正一清如水的,可每筆孝敬也就百把幾百兩,加起來不過幾萬兩銀子。
猛然聽到薊遼總督楊兆弄了百萬之巨,是大明朝國庫全年結餘的一半……話說還是張居正大力推行新政才有這麼多結餘,換成嘉靖時候打倭寇大筆支銀子那幾年,楊兆的貪污數額比國庫的存銀還多了! 方才還說只要革職、退贓的申時行,這會兒半句話都說不出,只拿眼睛直看著張居正。
首輔帝師竭力維持著鎮定,可誰都看得出來,他的臉色實在不怎麼好。
“老夫、老夫識人不明,竟被楊兆這廝欺瞞……”張居正一字一句地說著,十分沉痛。
“世叔所言,小侄不敢苟同。
”突然秦林開口打斷了張居正的話。
申時行頗為吃驚地看著這個年輕人,雖然知道他很有些門道,可現在正是張居正懊惱之時,怎麼就敢出言打斷呢?! 果然,張居正面上一紅,只道是秦林又要趁機出幺蛾子,出言譏諷什麼的,於是心中好生著惱。
孰料秦林鄭重的拱手為禮:“相爺提拔楊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怎知道他要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後來相爺及時查知楊某人貪墨,可謂慧眼如炬,當即奏派曾侍郎和下官以欽差出京查辦,可謂雷厲風行,又面授機宜,授曾侍郎和下官辦案之法,可謂指揮若定,如此才將楊某貪墨百萬之巨的大案徹底查清,替朝廷除掉蠹蟲,乃是相爺功在社稷,豈可妄自菲薄?” 張居正迷惑不解地瞪著眼睛,一時間莫名其妙,心道:我什麼時候給你和曾省吾面授機宜了?這不是胡說八道嘛! 曾省吾得了提醒,猛然醒悟過來,從懷中掏出張紫萱偽造的那封書信,就在張居正面前將它攤開。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二九章 舉賢薦能 張居正看著那張“親筆手書”的鈞旨,眼睛瞪得老大,黝黑的鬍子一根根翹了起來:別人認不出來,他這個當爹的,還能認不出是女兒模仿自己的筆跡? “秦林竟串通紫萱,偽造本相的鈞旨!” 帝師首輔心念電轉,為什麼曾省吾會一個勁兒對楊兆窮追猛打,原本的“巡撫糾劾”給辦成了“奉旨嚴查”,為什麼不暗中查明之後交由江陵黨商議處置,而是直截了當的把案情踢爆,公開揭出楊兆貪腐的特大弊案,在此時此刻的張相爺心中,剎那間全都有了答案。
想到心愛的女兒竟幫著秦林欺瞞自己,張居正心頭就不是個滋味,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更何況帝師首輔的鈞旨,豈是能夠隨便偽造的?這時候,很多情況下帝師鈞旨比皇帝聖旨還管用呢,秦林所作所為,實已觸及張居正的逆鱗。
帝師首輔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將太師椅的扶手拍了拍,厲聲道:“秦林,你……” 可就在此時曾省吾已經背轉過身,笑盈盈的將鈞旨對著眾位同僚揚了起來,搶在帝師首輔前面大聲贊道: “張老先生不愧為我大明朝第一賢相,德堪比周公而功高於伊尹,身居京師輔弼我大明皇帝,如日月之照臨天下。
楊兆之輩魑魅魍魎,自以為身處邊陲便能蠅營狗苟,豈知早已被恩相洞若觀火,運籌帷幄而密授機宜,將他拿下直如反掌之易!” 原來如此啊!眾位官員傳看著張居正的書信,對那熟悉的筆跡是深信不疑,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諸位大僚被曾省吾擋住,更瞧不見張居正的神色,就算瞧見了也不會猜疑什麼。
畢竟確實是張居正在朝會上奏派曾、秦兩位欽差出京巡撫糾劾,結果曾省吾、秦林一到密雲就把弊案給揭開了,換了任何人都會感覺是張居正授意他們這樣乾的嘛,爾後曾省吾拿出來的鈞旨,更是替這件事敲釘鑽腳。
申時行嘖嘖連聲,口氣頓時轉了個彎:“張老先生果真明察秋毫起初下官也聞得楊某人貪鄙的傳言,見朝中並無舉措,還道張老先生不曾知曉,孰料已暗中布置妥當,將罪魁一舉成擒!” “申閣老,您這就不曉得了吧……”兵部尚書方逢時笑呵呵地道:“兵法有雲,靜如止水波不興,動若雷霆落九天。
太岳相公查知楊某姦邪,先隱忍不發,乃是示之以弱,然後對兩位欽差密授機宜,才能迅雷不及掩耳,打楊某人一個措手不及。
” 張居正聞言,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之極,明明是秦林於中弄鬼,偏偏諸位朝廷大員都贊自己明察秋毫,這種感覺真是叫他進退兩難,喉嚨口像是被魚骨頭卡住似的,吐也吐不出來,吞也吞不進去。
堂堂帝師首輔,居然被秦林這傢伙弄得左右為難。
張居正把目光轉向秦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算是當今天子萬曆皇帝,在嚴厲的帝師面前也不敢放肆,可咱們秦長官卻沖著他嬉皮笑臉的,做出一副憊懶樣兒,悄悄把手籠在袖子里連拱直拱,意思是討饒。
看到秦林這個樣子,張相爺是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難道身為帝師首輔,好公然告訴同僚們,自己被楊兆欺瞞並不知道他貪了這麼多銀子?難道和諸位同僚說,鈞旨其實是女兒偽造出來的? 那樣的話,不僅打擊了帝師首輔的威信,也是打擊了整個江陵黨的信心! 相反,承認這件事,則對朝野各方都有了最好的交代,有利於鞏固帝師首輔的權位,有利於大刀闊斧的推行新政…… 形格勢禁之下,張相爺也只好捏著鼻子把賬認了,他雙手一捋鬍鬚,又狠狠瞪了秦林一眼,這才慢慢道:“咳咳,諸位同僚過譽了,老夫早聞得楊某人貪鄙,只礙著他身為薊遼總督,督率三巡撫、四總兵、十餘萬大軍,又近在密雲,擔心他狗急跳牆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所以才授意密查,事先沒有和諸位先生通氣,見諒、見諒!” “太岳先生言重了……”吏部尚書王國光連忙介面道:“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幾事不密則害成,太岳先生保守機密,乃是一番忠君報國的殷切之心,咱們還有什麼不能體諒呢?!” “是啊!是啊……”眾官交口贊道:“張老先生赤心報國,一片精忠唯天日可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