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爵和陳應鳳則深知在辦案的四個人當中秦林事實上代表著江陵相府,所以不敢不據實回答,並沒有擺東廠大佬的架子。
李偉大吵大鬧索要《清明上河圖》,宮中進行了拉網查點,文牘記錄上這幅畫是還在宮中的,偏偏怎麼找就是找不到。
這時候內官監有位姓胡的太監突然回憶起來,說是隆慶年間這幅畫就已經給了成國公朱希忠,經他提醒,馮保和另外幾位當年在場的大太監都回憶起這件事了,說多半是畫已賞人,只是文牒上缺失了移交記錄。
本來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公馮保都發話了,這件事完全可以到此為止,誰還敢說個不字? 偏偏武清伯李偉眼見到手的一萬兩黃金又飛走了,那感覺真是百抓撓心,憋不住又跑到成國公府去問這件事,意思是想把清明上河圖買回來,轉手就賺一大筆。
朱希忠萬曆元年就死了,兒子也死的早,現在國公府的主人是他孫子朱應楨,還沒有襲爵。
聽說李偉的來意,朱應楨當即大驚,說我爺爺當年求得名畫之後,還沒有來得及去領,隆慶皇爺就突然駕崩了,不久之後新皇登基,忙忙亂亂到七月份,結果我爺爺也病死了,自始至終就沒拿到過這幅畫呀! 李偉一下子蹦起八丈高,又去找女兒哭鬧求索。
慈聖李太后被這件事鬧得很心煩,加上外朝反對新政的文官紛紛上書彈劾戶部尚書張學顏,一時間大有風雨欲來之勢,於是她趕緊下了懿旨,叫東廠和錦衣衛徹查此事。
“秦長官,你瞧現在就是這麼個局面……”徐爵思忖著,把手一攤:“以本官看來,只怕事情還要追溯到隆慶皇爺駕崩那陣子的宮中要人。
” 陳應鳳也壓低了聲音:“陳洪、孟沖,屁股底下都不幹凈!” 那陳洪、孟沖分別是馮保上位之前的司禮監大太監,乃前任首輔高拱一黨,徐爵、陳應鳳的意思便是把盜寶罪案栽到他兩個身上,就把馮保和張居正洗乾淨了。
“這兩位權宦已經去職很久了,說是他們偷的,怕是難以服眾吧?!”秦林皺著眉頭,沉吟不決。
徐爵和陳應鳳面面相覷,暗說秦林不知趣,現在也就這個辦法最方便把首輔帝師和馮司禮解脫出來嘛。
“秦指揮,要是你怕不能服眾,嘿嘿嘿嘿,我東廠總有辦法叫案子鐵證如山的……”陳應鳳把手指頭捏得劈啪作響,臉上凶相畢露。
刑訊逼供,屈打成招?秦林笑著搖搖頭:“那樣的話,畫兒還是沒找回來,咱們怎麼交代呢?!” “呃……”陳應鳳被噎了一下,知道秦林說的有道理,無法反駁。
失竊案不像殺人案,比如殺人案吧,屈打成招,隨便栽個兇器給疑犯,是勒死的給條繩子,是刀殺的給把菜刀,再好辦不過了;拿賊拿贓,這失竊案就得把贓物找到,要硬打得兩個過氣老太監招認盜寶,容易,可往哪兒去找《清明上河圖》這件國寶來交差呢?! 徐爵心下極其不樂意,卻沒像陳應鳳那麼淺白,畢竟這個四人專案組裡面秦林在事實上代表張居正,也不能太不給面子,他便朝馮邦寧打個眼色,慢條斯理地喝著茶:“這幅圖價值頗高,陳洪、孟沖不見得是自己收藏,也許轉賣別人,那也是有的,要是出了海外,自然沒處追查……” 沒想到,馮邦寧竟沒幫著東廠兩位說話,而是陰陽怪氣地道:“秦指揮既有潑天大的本事,要辦理此案有何難哉?咱們這次一定要徹查案情,叫旁人見了心服口服” 原來馮邦寧生怕案子照徐爵、陳應鳳的辦法,噼噼啪啪一頓毒刑,快刀斬亂麻,就算找不到圖也可以說是賣到海外去了,來個死無對證,那秦林反而輕易破獲案件,平白得了功勞,豈不是太便宜他了嗎? 秦林看著馮邦寧的神色,就像瞧這一頭愚蠢不堪的豬,還是自以為聰明絕頂實際上愚笨無比的那種,他肚子都快笑疼了,臉上卻不動聲色,義正詞嚴地道:“馮指揮說的是,咱們正該秉公執法,不僅要抓住竊賊,而且要起獲贓物,這才叫大獲全勝!”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六四章 膽小的成國公 馮邦寧是馮保的嫡親侄兒,秦林則代表著張居正,他倆都說要秉公徹查,徐爵和陳應鳳無可奈何,便提議先從戶部經辦官員和宮中的交接流程查起。
哪知秦林把手一擺,老神在在地道:“案子究竟如何,畫兒到底賞沒賞給成國公,咱們還是細緻一點的好,先去成國公府仔細查查,至少先確定畫的去向。
” 徐爵和陳應鳳對視一眼,頗有些莫名其妙,都說這位秦長官有審陰斷陽之能,怎麼這會兒如此昏聵糊塗? 成國公嫡孫親口說畫沒有給他,宮中御用監也沒有相應的交接手續記錄、按存檔記錄畫兒還應在宮內,包括馮保在內幾個大太監後來也回憶起,當年確實只是隆慶皇爺口頭答應,並沒有完成手續交割。
這樣就是三面對證,人證物證都全了,還查它做什麼?饒是東廠兩位大佬辦過的案子萬萬千千,手底下冤魂千千萬萬,這時候也曉不得秦林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馮邦寧則是嘴角都快翹到鼻子上面去了,覺得秦林破案不過如此,冷哼一聲:“既然秦指揮不辭辛勞,咱們就陪著跑一趟又如何?都是戮力王事嘛!” 秦林帶上陸遠志、牛大力,馮邦寧屁股後面跟著曹興旺,徐爵和陳應鳳則帶了東廠的大批檔頭、番子,一行人浩浩蕩蕩殺奔成國公府。
初代成國公朱能是朱棣靖難之役奪取皇位的大功臣,算是極其顯赫的國公,上一代朱時泰受封幾個月就死了,沒什麼作為,但爺爺輩的朱希忠歷掌后、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盡統京師諸軍,官拜太師之位,死後追封定襄王,顯赫無比,其弟朱希孝也曾為錦衣都督,官至太保。
秦林本以為這一代的朱應楨要麼像徐維志紈絝不羈,要麼就像常胤緒粗魯蠻橫,總之,該有幾分將門虎子的氣魄吧。
孰料出來迎接的是個比他還要年輕一兩歲的少年公子,生得斯斯文文,眉宇間有幾分陰沉鬱結之氣,眼見大群東廠番子和錦衣校尉,駭得渾身打哆嗦,腳步錯亂,出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迎上來前言不搭后語地道: “諸位老叔老伯,又是什麼事要找小侄?小侄謹守門戶,並不曾干犯國法呀!” 朱應楨父親曾做過幾天錦衣官兒,剛襲爵、還沒當上都督就早早死了,所以他稱徐爵、馮邦寧等為叔伯。
徐爵曉得這位是個膽子小的,也不管人家是將來的國公爺,仗著東廠的威風,大模大樣地道:“小公爺勿怪咱們得罪,還是為著《清明上河圖》的事兒,這位斷案如神的秦林秦指揮有話要問你呢!” 朱應楨哭喪著臉,連連朝秦林打躬作揖:“秦大叔,那畫兒實不在我家裡呀,當初家祖雖蒙隆慶皇爺賞賜,卻根本沒有交接,李皇親已經來問過了,我都告訴他了嘛。
” 一樣米養百樣人,秦林這才曉得朱應楨堂堂未來成國公,有那麼威風了得的爺爺和叔爺,自個兒卻是個膿包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