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331節

秦林的臉色古井不波,面對張紫萱的時候頭一次這麼嚴肅:“不對。
第一,令尊的新政有著幾處缺陷,並不能達到你說的理想程度,其二,通倭奸佞不伏誅,冤魂難伸,如果為了實現一個看起來很美的目標竟需要罔顧大義、顛倒是非,這個目標往往是虛妄的,通往它的道路也是錯誤的。
” 張家兄妹自是不相信,在他們心目中父親的新政就是開萬世太平的良策,怎麼可能難以實現呢? “秦兄請再看看家父寫的信,咱們通家世好,似乎不必如此針鋒相對吧?”張懋修一個勁兒的朝秦林擠眼睛,把通家世好四個字咬得很重,還從後面悄悄朝妹妹努嘴巴。
錦衣衛指揮僉事、協掌南鎮撫司的顯赫官位,迎娶張居正獨生女兒的機會,天底下有誰能拒絕呢? 張紫萱瑩白如玉的臉蛋兒變得通紅,秋波盈盈地看著秦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是多麼的希望秦林能妥協呀! 秦林忽然展顏一笑,就在張家兄妹鬆了口氣的時候,他搖了搖頭:“令尊有令尊的大道,但在下也有自己的小道,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首輔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這份書信和部照也只好敬謝不敏了。
” 他抓起張紫萱的手,將張居正的親筆書信和陞官部照放在她手中。
呆怔了半晌,強忍著酸楚,張紫萱告辭離開,在她轉身的一剎那,珠淚已奪眶而出…… 張懋修狠狠瞪了秦林一眼,快步追了出去。
張敬修則搖頭嘆息著,離開前極其佩服的朝秦林一揖到地:“秦世兄心境,果如泰山磐石,不可動搖!”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六〇章 單刀會 張家兄妹離開之後,秦林府中眾人都心懷忐忑的圍了過來,誰都替秦林捏著把汗: 元輔少師張先生的兩個兒子離開時,張敬修滿面愁容,張懋修臉紅筋脹,而那位天仙也似的相府千金,眼睛腫得像桃兒似的,雪玉般的臉龐掛著淚痕,那副心碎欲絕又強自忍耐的樣兒實在是楚楚可憐。
秦林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把張家三位氣成這樣?得罪了首輔帝師,會不會面臨可怕的報復? 人們議論著,一股壓抑的氣氛控制說話的音量,場面沉悶。
忽然陸胖子一拍大腿,胖臉上的五官皺到了一堆兒,哎喲皇天地叫苦:“我的秦大哥耶,你也太急色了吧?人家是未出閣的千金小姐,你啥時候辣手摧花的?這下子打上門來,咱們怎麼收場啊!” 所有的人都嚇呆了,看張紫萱離開時傷心流淚的樣子,陸遠志說法的可能性極高! “我的媽呀,秦長官也太厲害了,連相府千金都敢……”牛大力倒抽一口涼氣,捂住自己的大嘴。
秦林從書房走出來,正聽見胖子和牛大力的胡咧咧,本來臉色就不好看,這下子越發哭笑不得,把眼睛一瞪:“胡說什麼?別壞了人家的名節!剛才只是口角之爭,並沒有什麼大事。
嗯,據傳聖旨已經由中使帶著出京了,陸胖子、牛大力、徐先生……留下來商議,其餘的都散了吧!” 眾人似信非信,不過秦林既已發話,便四散離開。
秦林讓牛大力跑一趟,把坐鎮庚字所的韓飛廉和住在旁邊客店的權正銀也叫來。
等人到齊坐到了廳上,秦林揮手讓端茶倒水的丫鬟離開,然後開門見山地道:“剛才張家三位來訪,給本官帶來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的部照和協掌南鎮撫司的委札……” 陸胖子像個皮球似的從椅子上談起來,眉飛色舞地道:“好哇,哥,你搞定張小姐啦?” 秦林愣怔了半晌,沒好氣地瞪了胖子一眼,淡淡地道:“我把部照和委札都退回去了。
” 眾人迷惑不解,只有徐文長嘴角抽動,臉色瞬間變得不好看了。
秦林說了說此事的節略:“張首輔想讓王本固效犬馬之勞,為他的新政搖旗吶喊;而本官認為權謀手段只能得逞於一時,唯有明正法紀、懲前毖後,方能整肅世道人心,使宵小有所畏懼,使正義得以伸展,真正為新政和大明江山華夏社稷保駕護航!” 人們睜大了眼睛,異口同聲地道:“所以長官您……” 秦林微微一笑:“我告訴張家三位,本官和首輔張先生道不同、不相為謀。
” 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普天之下、六合之內,能對首輔帝師張居正說出這句話的,又有幾人? 陸遠志狠狠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口氣從來沒有現在這麼正經:“秦哥,你確實傻到家了……但兄弟真的佩服你!就算革職查辦,不當這官兒,兄弟回醫館做個小學徒,跟著你破大案、出遠海、斗小鬼子,問心無愧,這輩子也值了!” 韓飛廉和牛大力什麼也沒說,只是啪的一下,極其用力沖著秦林一抱拳……他們心目中的這位長官並不是那種迂腐的所謂清官,他也會玩一點小手段小陰謀,他在官場上照樣會收陋規常例,但在大是大非上他從來沒有含糊過! 跟著這位長官辦事,心裡頭不會犯堵、晚上睡覺踏實、到老了可以挺直腰桿告訴兒孫:爺活這輩子,沒做過虧心事! 秦林笑著朝弟兄們微微點頭,帶著歉意對韓飛廉道:“只怕要連累韓兄了,不比陸、牛兩位弟兄,老韓本來就是小旗……” “長官說哪裡話?若不是長官,韓某豈能做到百戶官位?”韓飛廉哈哈一笑:“再說了,就算韓某被削職為民,還怕沒有飯吃?長官偌大一份的家私,也盡夠養活弟兄們了。
” 秦林被韓飛廉逗得一樂,從今往後,韓飛廉就和陸遠志、牛大力一樣,作心腹弟兄看待了。
“上國人物,果然忠誠義烈!”權正銀雙膝跪下,感激涕零的朝秦林一拜:“小可剛才還在想,張相既已給了五峰海商許多好處,咱海濱討生活的小民百姓也不敢再和他老人家計較,老主公和十萬軍民的冤屈,只好等王本固死後請他在閻王殿上對質了,不料秦長官竟然如此相待,為我等、我等……” 權正銀想到當年蒙受的冤枉和眾多沿海百姓、海商家屬的冤死,不禁涕淚交流:“無論能否將王賊明正典刑,今後我五峰海商不敢稍忘長官的大恩大德,權某這就替蒙冤枉死的海商弟兄和那十萬百姓拜謝秦長官!” 秦林將權正銀扶起,送到旁邊坐下。
心頭奇怪徐文長為何良久沒有說話,便朝他看去,登時嚇了一跳:乍一看徐文長什麼事兒都沒有,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面,一聲不吭;仔細瞧瞧,這老頭兒左邊眼睛閉,右邊眼睛睜,鼻子歪著,嘴角抽搐,神情怪異到了極點。
秦林知道瘋病之人不能刺激他,便小聲叫道:“徐先生,徐先生?” 徐文長忽然像顆炮彈似的從椅子上蹦起來,跳著腳唾沫狂噴地亂罵:“哈哈,老子早曉得是這麼回事,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為政者無私德、為政者無私德呀!胡宗憲算什麼,汪直算什麼,那沿海的十萬軍民又算什麼?徐文長,你看不透,你活該,狗肏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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