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張紫萱飛快地一瞥,劉戡之布滿血絲的眼底閃著一抹陰險狡詐和絕對的瘋狂。
很快壓抑住紛亂的心緒,劉戡之的笑容變得萬分真誠:“不瞞張小姐,家父已深悔昔日之事,去者不可諫,來著尚可追,今後願為張相爺效犬馬之勞……來來來,請小姐滿飲此杯。
過去有些事情,愚兄也極其後悔……” 說著,劉戡之就拿起了靠左邊的那隻酒杯。
張紫萱輕搖蓮步,風擺荷葉般走到桌前,伸出纖纖皓腕,白玉般柔嫩的手指輕輕端起酒杯,微微一笑,已是風華絕代:“劉兄父子既有此意,想家父必定倒屣相迎,不過本小姐自己嘛,對劉兄可是絕無成見的,劉兄倒不必後悔什麼。
” 所謂絕無成見,完全就是心裡頭根本就沒你這個人的婉轉說法,張紫萱的態度已很明確:談政治合作可以,至於你我二人之間嘛,對不起,你哪位呀? 劉戡之聞言心頭妒火更盛,面上卻不動聲色,扯著不咸不淡的祝酒詞將金杯高高舉起。
張紫萱也將酒杯放到了唇邊,冰冷的杯沿把柔嫩紅潤的唇瓣壓出了一個令人心醉神迷的弧度。
喝、快喝啊!劉戡之的心頭有一個聲音在狂叫。
從張紫萱下手,已是他逃脫懲罰的唯一途徑:身為相府千金的張紫萱如果被人下了迷藥“奸辱”,元輔少師張先生將會有何種舉動? 張居正有六個兒子,但只有一個女兒,愛若掌上明珠,寵溺程度絕對令同僚們咋舌,不但允許她隨兩位兄長外出遊學,甚至連慈聖皇太后賞賜的御用珍寶也給她把玩……換做其他任何朝臣,那都是要供起來焚香頂禮的呀。
那麼,聽說女兒的遭遇之後,張居正將會有什麼反應? 是的,他會暴跳如雷,他會想把那傢伙碎屍萬段,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可怕的、淋漓盡致的報復。
不過這是禮教盛行的明代萬曆年間,更大的可能是,張居正為了保護女兒的名節、為了江陵相府的體面,來一個將錯就錯……尤其是犯下罪行的人,本來就是他曾經中意的乘龍快婿,這種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僅如此,在劉戡之心目中,完全有可能張紫萱在發現遭遇之後,自己就會隱忍下來,然後向父親提出嫁給他。
為了促成這種最好的局面,昨夜劉戡之甚至排練了好幾遍,在張紫萱醒來之後如何痛哭流涕乞求她原諒,如何以卑微的姿態和高妙的才情打動她。
只要過了這一關,成為元輔少師張居正的女婿,以前犯下的罪行還算什麼?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懷疑當朝首輔的女婿?秦林再厲害,劉戡之也可以憑藉張家的權勢,掙脫他布設的法網,從此逍遙法外。
關鍵就要看張紫萱端著的那杯酒了,劉戡之目不轉睛地盯著,當張紫萱舉起酒杯往上一掀的時候,他的笑容變得前所未有的淫邪。
“不要喝!”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一八章 人贓俱獲 自知已被秦林識破,劉戡之頓時嚇得五內俱焚,這頭禽獸在凌虐服下迷藥不能反抗的弱女子時窮凶極惡,此時面臨罪惡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即將受到正義懲罰的局面,卻又嚇得瑟瑟發抖。
暴虐者最怯懦,他們總是試圖用殘暴來掩飾內心的卑怯,但最終總是徒勞無功。
張紫萱放下了酒杯,看著疾奔而來的秦林,她深邃迷離的眸子里閃耀著喜色,檀口微張、杏臉含笑,神情與其說錯愕,更像是欣喜。
秦林厲聲叫道:“離開姓劉的,酒中有迷藥!” 張紫萱眉頭一挑,不慌不忙的退開兩步。
劉戡之聽到這話才回過神來,趕緊端起酒杯就朝玄武湖裡潑。
晚了!手腕上傳來劇痛,一雙鐵鉗般的大手已將他那雙沾滿罪惡的黑手牢牢捉住,劉戡之兀自掙扎,那雙大手像鋼澆鐵鑄似的紋絲不動。
抬起頭,映入劉戡之眼帘的是牛大力那滿口的大黃牙,這大力金剛輕輕一發力,就捏得他手腕劇痛難忍。
牛大力嘿嘿一笑,輕輕鬆鬆就從劉戡之手裡拿過了酒杯。
不……劉戡之眼睛血紅,極力掙扎,可被牛大力鷹拿燕雀似的牢牢捉住,分毫也動彈不得。
正在遊山玩水的公子小姐們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從各條小路趕了過來,見此情景不禁大吃一驚。
四公子中的顧憲成擺出解元公的架子,指著秦林和牛大力斥責:“你、你們幹什麼?今天是金陵雅士才女的詩會,秦副千戶一介武夫,也敢到這裡來撒野!” “豈有此理!”高攀龍朝四周作了個揖,義正詞嚴地道:“錦衣衛副千戶竟然欺到刑部劉老先生頭上,我等儒門士大夫顏面何存?國朝養士二百餘年,不是叫這等粗鄙武夫欺凌的!” “呸、呸,放屁,放屁!”常胤緒沖了出來,高小姐想拉他也沒拉住,這位小侯爺伸出又短又粗棒槌似的手指頭,指指點點往顧、高兩位的臉上戳:“兩個賊廝鳥,說的什麼屁話?秦兄弟從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既然要捉姓劉的,定是這縮卵貨有甚錯處。
” 顧憲成、高攀龍被常胤緒噴了滿臉唾沫星子,暗道被這呆霸王纏上真是晦氣,不過兩人也是乖覺之輩,此時已發覺劉戡之神色極其古怪,大冷天的額角直淌汗珠子,便也曉得事情絕非意氣之爭,定有別的內情,於是都不說話了。
秦林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顧憲成和高攀龍,把這兩個繡花枕頭盯得心頭髮毛,這才將飛魚服一振袍袖,不慌不忙地道:“常小侯爺說得不錯,本官正是前來緝拿劉犯戡之!” 此言一出,眾嘩,之前以為秦林是和劉戡之意氣之爭,沒想到秦林竟然是以錦衣衛副千戶身份到此緝拿人犯,指明要捉拿劉戡之! 顧憲成、高攀龍對視一眼,心頭和眾位朋友想的一樣:莫不是劉一儒捲入什麼欽案,有聖旨派錦衣衛來,要將他抄家問罪、株連妻兒,所以劉戡之也跟著倒霉? 如果涉及到廟堂爭端,可不是能夠任意品評的,顧、高兩位和其他公子小姐都噤聲不言,唯恐給父兄惹來無謂的麻煩。
怎麼回事兒?急匆匆趕來的張敬修、張懋修兄弟倆,對妹妹問長問短,只不過張紫萱始終笑而不答。
正在疑惑劉家到底為什麼倒霉,一直站在秦林身後的徐辛夷早已按捺不住,衝上去,掄起巴掌就朝劉戡之臉上扇:“你禽獸不如,卑鄙無恥!殷小姐、杜小姐和你有什麼仇,要害她們?!本小姐要替天行道……” 越說越怒,徐辛夷乾脆拔出了腰間的寶劍,秦林見勢不妙趕緊從背後攔腰抱住她。
說來也怪,往日徐大小姐如此暴怒,就算八匹馬也不見得能拉回來,今天秦林這麼一抱,徐辛夷便覺渾身發軟,蜜色的臉蛋上微微發紅,一聲不吭的退了回去。
常胤緒看得佩服無比,朝秦林一豎大拇指,又回頭無奈地看了看高小姐,不禁黯然神傷:徐大小姐只怕比一百個高小姐還凶,偏偏在秦林面前服服帖帖,俺常小侯爺如此英雄了得,咋就對這位溫溫柔柔的高小姐怕得厲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