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固這傢伙,隱藏得很深,一般人都以為他是清官,卻不知萬曆年黃河與邢台都遇大水,府城順德附近,成了一片澤國,但黃河的災害更加嚴重。
王本固知道后,害怕洪水淹沒他自己家的田地莊院,當即上書萬曆皇帝,建議調集民眾火速治理。
皇帝誤把王本固奏摺中的“黃水”二字看成“黃河”,即刻責成工部、戶部籌集費用,組織人員治水。
結果王本固的家鄉水災得到了治理,真正的黃河水災卻沒有治理,災民遍地,到處苦不堪言……豈料士林竟然把邢台得到治理的一小段河道,就是王本固為了他自己家財產而修治的那段,當作他治水的功績! 真是豈有此理! 這一次,王本固又跳了出來,他上本指責秦林和汪直餘黨、倭寇相勾結,漕銀根本就是倭寇盜竊的,秦林受了倭寇的賄賂才會幫他們說話,至於招撫金櫻姬、開海通商等事情,都是無稽之談,只有受賄賣國的漢奸才肯這麼做…… 秦林看了之後氣得將奏章往地上一丟,心道:這傢伙太筆杆子殺人了,流傳出去,不明真相的群眾還不說我秦某人是漢奸,王本固是為民請命的鐵杆清官?不過,這份奏章怎麼到王士騏手裡,他又為什麼要來報信呢?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七章 秦林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王士騏的笑容帶著點兒諂媚,湊近了低聲道:“南京通政司大堂黃敬齋黃老先生,是小弟世交的父執輩,小弟無意中在黃老先生處看見這份奏章,心道:秦兄乃少年英雄、他年必為國之柱石,豈能被奸佞小人陷害?是以小弟冒死阻住奏章,星夜趕來報信,一片誠心可昭日月,秦兄幸勿見疑。
” 秦林聞言只是一笑,心頭已經明白了原委。
通政使司是朝廷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的官署,俗稱銀台,長官為正三品通政使。
職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早朝時匯進在外之題本、奏本、在京之奏本,若是別的大臣擅自將奏章封進通政使則必予以參駁。
午朝引奏臣民之言事者,有機密則不時入奏。
通政使還參與國家大政、大獄及會推文武大臣等朝廷大事,與六部尚書、大理寺卿、都察院都御史合稱九卿。
王本固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他的奏章必須經過南京通政司匯進京師,就在這個環節,彈劾秦林的奏章被截留了下來。
不過,真的只是王士騏參與嗎?秦林自然不相信。
大明朝到了萬曆年間,士林文官通過同年同榜、門生老師、房師座師、世交鄉誼等關係結成了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人人都利用它又被它所束縛,像王士騏和南京通政使黃敬齋有世交並不稀奇,在對方衙門看到奏章也不奇怪,可憑他一個公子哥兒就想讓黃敬齋扣留奏章,這未免太誇張了。
換了他爹王世貞還差不多! 撣了撣王本固的奏章,秦林笑道:“王兄本事真不小,連南京通政使也能悉聽指使,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四公子。
” 王士騏聞言尷尬的訕笑兩聲,知道這事兒瞞不過秦林。
哪兒是他這公子哥兒要討好秦林?分明就是他老爹王世貞要向張居正示好! 王世貞是文壇領柚,士林聲譽很高,少年時極有氣節,但自從觸怒嚴嵩導致父親被殺之後就漸漸和光同塵了,前幾年觸怒張居正被貶官,又因向張居正諛詞獻媚而得官,他的心態和年輕時相比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上次勘問王本固家東瀛夜行人侵入和趙姨娘被害一案,王世貞被秦林的卓越才能折服,同時王本固、劉一儒的頑固迂腐崖岸自高,對他的冷嘲熱諷也讓他十分生氣,這次在通政司老朋友處看到奏本,一來是報復王、劉兩個自命清高的傢伙,二來是借秦林這座橋間接向張居正示好,便請老朋友把奏本扣下來。
但他畢竟是正三品應天府尹,聲名赫赫的文壇盟主,直接討好秦林不顯得太下作了點?正好兒子王士騏曾和秦林發生過齟齬,派他來通知秦林,既替王世貞自己表明了立場,又叫兒子與秦林化敵為友,正是一石二鳥的好計。
所以王士騏面上的尷尬,只有三分是真倒有七分是裝出來的,他本來就要秦林曉得這些,只不過沒想到這位秦長官如此厲害,一個照面就聞弦歌而知雅意。
誰他媽說姓秦的在人情世故上是個棒槌?他簡直就是人精兒!王士騏悻悻地想著,又暗自慶幸父親的點撥叫自己沒有一條道走到黑,和心眼多手腕硬的秦某人作對,劉戡之的下場是明擺著的嘛,顧憲成、高攀龍將來又能好到哪兒去? 秦林並沒有讓王士騏的尷尬在臉上掛太久,他深深的一揖:“王兄,替秦某多多拜上令尊和黃老先生,姓秦的為人恩怨分明,兩位老先生這份情義我是記下了!王兄為秦某的事情鞍馬勞頓,秦某卻沒空替你接風洗塵,這裡一點代酒之資,還請笑納。
” 王士騏聞言大喜,連聲謙遜,待要推辭秦林遞過來的三張會票,看清面額之後渾身一震,雙手便像鋼澆鐵鑄似的挪不動分毫……那是千兩面額的會票,三張就是三千兩! 做金陵四公子,沒錢是不行的,嘴上說的是“常因酒醉鞭名馬,唯恐情多誤美人”,但要是手上沒銀子,單單胡謅幾句酸不溜丟的詩詞,那醇酒、名馬和美人是絕對不肯到你身邊來的。
王世貞做著應天府,給兒子的月錢卻並不多,王士騏風花雪月慣了花錢如流水,正有些兒囊中羞澀的感慨,忽然秦林就給了這麼一大票,怎不叫他心花怒放?頓時只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秦長官。
還沒等王士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秦林已抱拳說聲失陪,打開門喊著牛大力收拾馬匹。
“秦兄是去找張家兩位公子嗎?”王士騏眼睛閃著亮光,很有些躍躍欲試。
秦林搖搖頭:“去南京!” 王士騏嚇了一跳,在他看來秦林現在應該立刻告訴張家兄妹,請他們知會張居正,叫張居正在朝中代為轉圜,不論用什麼方法渡過這一關才好呀! 要知道被指為勾結倭寇,這罪名壓下來可不得了。
嘉靖朝的奸相嚴嵩被那麼多正直大臣彈劾卻屁事沒有,反倒以誣告陷害的手段將忠直之士一一下獄誅殺,直到張居正的老師徐階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也叫人誣告他和倭寇相勾結,才觸怒嘉靖帝,一舉扳倒了嚴嵩。
現在王本固誣陷秦林勾結倭寇汪直餘黨,言之鑿鑿,此人一貫以來有著清官的名聲,又和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耿定力兄弟結黨,加上秦林早在徐老太和王家侍妾被殺兩起案中狠狠得罪了御史言官,只要這封奏章上去必定群起響應,秦林官位既低、根基也淺,如何抵擋? 王士騏不希望白費自家父子倆的一番舉動,連忙拿著奏章勸阻道:“秦兄還是想想別的辦法,以王本固的頑固不化,去南京申辯也是徒勞,倒不如儘快找找張家兄弟……這封奏章總是要發往朝廷的,黃老先生也不敢壓下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