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騏立馬嚇得半死,看著紙片飄飛的奏章欲哭無淚啊。
奏章扣下幾天問題不算大,通政司可以說半道上山洪暴發阻路,可以說驛馬跑肚拉稀,總之原因可以是方方面面的,總可以搪塞;但奏章被毀掉,就完全不同了,這可是革職查辦,最輕也是彈劾罷官的結局。
秦林豈不是坑陷了黃敬齋? 王士騏快要瘋了,心說剛才還說這秦某人狡猾,沒想到他真是個棒槌啊! “沒關係……”秦林笑了起來,“等我回趟南京,就從來都沒有這份奏章,王本固也不會對別人提的。
” 說著話秦林就往外走,劉大力、韓飛廉等人已收拾好馬匹等著了,他翻身上馬,朝王士騏拱拱手,一行人就呼哨著打馬遠去。
王士騏獃獃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上捧著幾張奏章的碎片,失魂落魄地道:“這、這還能不能粘起來啊……哎、哎,你做什麼?” 一個老蒼頭正把撕碎的紙片往炭火盆子里扔,嘴裡嘀嘀咕咕的:“要敬惜字紙啊,別隨便亂扔在地上,不然文昌帝君要發火的,我老人家做個好事,替你們燒化了罷!” 王士騏喉嚨口咕嚕一聲,怔了半天一拍大腿:“算了,你們狠!我還是回南京吧,還不知道那位爺要鬧成什麼樣子呢!” …… 南京左都御史王本固的府邸,守門的兵丁已從京衛精兵換成了五城兵馬司的老兵油子。
這些老兵都是城裡城外住的世襲軍戶,論敲詐百姓、遊手好閒、混跡市井,那是個頂個的能幹;論衝鋒打仗、緝捕竊賊、捉拿強盜,那是人人退避三舍,大傢伙兒謙讓得很。
王本固為什麼要以老弱殘兵,替換朝廷的經制軍隊? 就連五城兵馬司的老兵們都是一頭霧水。
此時此刻,北風勁吹,便是金陵地氣暖和,也下了鵝毛大雪,城裡的道路泥濘不堪,地勢低平尚沒有積雪,城外紫金山等處已是白雪皚皚,渾然銀裝素裹。
守在王家門口的老兵們穿著火紅色的鴛鴦戰襖,兀自凍得鼻子通紅,要不抱著暖手的宣德爐,要不捧著熱茶壺縮在門廊底下,一個個怨聲載道: “媽的,王笨豬自己作死,害爺們兒替他頂缸,那東瀛刺客幹嘛不把他豬頭割了去,省得爺們兒吃這個苦頭!” “府軍後衛、天策衛那些精兵他不要,偏生指著咱們五城兵馬司,合著咱是他小老婆養的?什麼玩意兒!” 說歸說,卻也沒有人敢擅自離開,要知道都察院底下管著五城察院,王本固這個左都御史管著巡城御史,巡城御史又統領五城兵馬司,老兵油子們無論怎樣生氣,都不敢和王本固硬來。
正在怨天尤人的,有人突然發現氣氛不對味兒:怎麼前頭街邊拐角處那家賭檔的門帘一掀,眾多賭客瞬間作鳥獸散,幾個夥計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把門板給上好了? 現在天寒地凍,別的生意不好做,唯有酒色財氣四樣生意日進斗金,哪有下午就把客人往外面趕的道理? 直到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街角轉過來,老兵們才明白原委:錦衣衛來了! 一馬當先的是秦林秦長官,牛大力、陸遠志、韓飛廉三員大將緊隨其後,親兵小旗的十名校尉殺氣騰騰,數十名軍余摩拳擦掌,最後面游拐子邁著鴨子步壓陣,一行人凶神惡煞如狼似虎,別說街道兩邊的妓院賭檔酒樓唯恐避之不及,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圍觀群眾也滿臉興奮的遠遠跟著,害怕誤傷。
“汪、汪汪!”牌樓底下肉鋪掌柜那條又凶又惡的狗突然沖了出來,朝著秦林狂吠。
軍余兇狠的目光把它一瞪,那狗就奧嗚一聲叫,夾著尾巴灰溜溜的逃竄了。
陸胖子話裡有話地道:“秦哥,你看這狗,也就是叫得厲害罷了,其實欺軟怕硬,沒用得很!” 把守大門的老兵油子都笑了起來,這不是明擺著罵王本固嗎? 沒人願意和這群兇狠的錦衣衛打架,這兩個月秦林手下的錦衣軍余早已在南京城內外打出了赫赫威名,區區五城兵馬司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當然樣子還是要裝一裝的,老兵油子們一窩蜂的湧上去,連兵器也沒拿,空著手左右張開虛虛一攔:“做什麼的?這是南京左都御史王本固王老先生的府邸,閑雜人等不要擅闖啊!” 牛大力二話不說,舉著一雙砂缽大的拳頭就要衝上去,把幾個老兵油子嚇得後背冷汗都冒出來了,暗自叫苦:哎喲媽呀,這人怎麼不懂事兒?咱哪兒是真要上來阻攔?做做樣子罷了,何必認真呢! 饒是秦林心頭生氣,見他們這副樣子也覺得好笑,情知這些人都是混子、油子,比油炸玻璃球還要滑溜,便把牛大力攔住:“別難為他們,咱們只找王本固一個人。
” 老兵油子們聞言如蒙大赦,心頭暗道這秦長官會做人,將來必定開府建衙高官厚祿。
牛大力聞言就收住拳頭,直愣愣地瞪著眼睛,秦林說不要難為這些士兵,但對方又攔在前面,怎麼應付就叫他為難了。
老兵油子當然不會讓這種雙方都感覺尷尬的場面持續太久,他們一邊口中喝罵著“什麼人,也敢來王老先生府上撒野”,一邊朝著牛大力衝過來。
牛大力大怒,我家秦長官已放了你們一馬,如何不知趣? 不料老兵油子們在距離他還有五六尺遠的地方就紛紛跌倒,還有人四腳朝天的摔了個仰八叉,甚至最誇張的一個傢伙蹬蹬蹬倒退三步,又倒退三步,剎不住腳乾脆一屁股坐地上了。
牛大力睜著一雙茶杯大的眼睛,不明所以。
“好厲害的十三太保橫練,不動聲色就發人於丈外啊!”一名老兵痛苦地呻吟著,臉上肌肉扭曲,額頭布滿了冷汗,看樣子簡直就快要死掉了。
“我靠,先天破體無形劍氣!”摔了四仰八叉的傢伙直哼哼,臉抽搐得叫人完全不懷疑下一刻他就要魂歸西天:“糟了,小弟五臟六腑都如刀絞一般,快請傷科大夫,否則活不過一時三刻。
” 那飛出去後背撞到大門上的人,則有氣無力地叫:“是、是少林派的金剛、金剛伏魔神功,咱們、咱們不是對手……” 秦林一行人本來殺氣騰騰的,到此時也只好哭笑不得,繞開這幾個活寶,直接衝進門去。
幾名身負重傷的老兵油子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著,滾啊滾的滾到了旁邊小巷子里,忽然就沒事兒人一樣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嘻嘻哈哈的一溜煙跑了。
衝進王本固宅邸的秦林,冷著臉四下看了看,從牙齒縫裡擠出三個字:“給我砸!” 打砸搶乃是錦衣軍餘地看家本領,聽到這一聲命令,人人欣喜若狂奮勇爭先,取出鐵尺短棒板磚等專業工具大殺四方,頓時花盆粉碎、畫屏遭殃,桌子板凳一一拆散…… 王本固的宅子本來布置極為精雅,一花一木頗具匠心,但被軍余們砸了不到兩分鐘,就完全變成了千軍萬馬踐踏之後的戰場,徹底不剩下任何完整的東西。
家丁奴僕們遠遠看著,沒有誰敢上前阻攔,要知道這些軍余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打人不見血、身上不見傷、周圍不見人”的威名傳揚四方,誰敢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