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屍體,五道幾乎深及喉骨的刀口,沒有揮刀自殺者身體上,常見的因為試探性切割而形成的“試切創”,完全可以想象這幾個人死亡時的決絕,頓時讓秦林回憶到了在蘄州時,那些白蓮教死士的狠辣果決,不管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他們都很下得去手。
施把總因為死亡而變得僵硬的臉上,嘴角牽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讓秦林回憶起了提審時他那個讓人費解的笑容,不知是解脫,還是嘲弄。
總之他確實給秦林的偵破工作設置了障礙,只不過付出的代價異常高昂:他自己和四名親信的生命。
“咦,這是什麼?”陳王謨身邊那位中年文士……剛才席上知道他姓白,是陳王謨的幕賓,指著施把總懷裡露出的一點絲絹角兒叫起來。
中軍官想去扯,秦林止住他,吩咐陸胖子取了麂皮手套來帶上,這才從施把總懷裡取出。
這是一張絲絹手巾,上面十六個血字觸目驚心:“酷吏相逼,沉冤難雪,走投無路,唯死明志”。
人死為大,既然施把總以死鳴冤,陳王謨等人不由得信了幾分,那些中軍官、旗牌官都朝著秦林怒目而視,覺得是他在公堂上武斷地問話和刑訊逼供的意圖,逼死了這施把總。
這些白蓮教徒還真是陰險,臨死還要潑人污水,秦林不怒反笑,暗下決心定要將全案破盡,才叫你們看看老子的手段。
他朝陳王謨拱拱手:“伯爺,還請把另外三位把總叫來,下官有話想問問他們。
” 白師爺卻搶上一步,“已經逼死了施把總,難道還要逼死何、呂、張三位才算完?” 眾旗牌、校尉都是漕軍,見施把總和四名親兵死得慘烈,都有兔死狐悲之心,聞言雖畏懼軍法,也免不了小聲出言譏刺,說秦林辦案全無公心,一味恐嚇逼供。
陳王謨狐疑不決。
白師爺又道:“東翁明鑒,麾下這些漕軍弟兄都是朝廷經制軍隊,對皇上盡忠職守的,豈能幹出這等悖逆之事?倒是那漕幫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說不定早被白蓮教布下了暗樁。
以學生愚見,東翁要追回漕銀,還得著落在漕幫頭上。
” 這句話算說到陳王謨心坎子了,對於他這位漕運總兵官,當務之急並不是懲罰罪犯,而是找回被竊的五十萬兩漕銀。
沒抓到罪犯不算什麼,從大明朝立國開始白蓮教就在鬧騰,幾時曾被官府抓完過?但漕銀要是找不到,京師國庫空虛、九邊將士軍餉匱乏,朝廷必然震怒,他這位漕運總兵官鐵定倒霉,丟官不說,搞不好還要奪爵、下獄呢! 就算真是施把總偷的銀子,現在他已經死了,銀子追不回來也是枉然;只有硬栽到漕幫那邊,勒逼著賠補銀子,才能彌補這麼巨大的一筆虧空。
陳王謨連聲稱是,一面繼續拷打漕工,一面令人去叫漕幫總甲田七爺,對秦林就有點不愛理睬了。
秦林以目示意,一直悶聲不出氣的黃公公終於開口了:“中官是欽差副使,總可以提審涉案武官吧?陳伯爺,您連中官也信不過?” 黃公公品級雖低,宮裡頭傳言最近他和司禮監秉筆、內官監太監張誠走得很近,陳王謨這等勛貴都有小耳朵傳消息,所以猶豫一陣子,終究還是答應了。
何、呂、張三位把總已曉得施把總“被逼自盡”的事情,所以進來就亂磕頭,沒口子地叫冤枉。
“本官只問兩件事,據實以告,你們便無罪……”秦林先說好了,等三人情緒稍稍平復,才問道:“第一,鎮江府庫銀裝船,是哪位守在密艙?第二,從鎮江府出航到施把總接手之前,誰檢查過銀箱,又是個什麼情形?” 三人面面相覷,為首的何把總拱拱手:“回將軍的話,咱們輪流值守,到鎮江府裝庫銀的時候,正是這位施把總守在密艙裡頭。
此後呂、張兩位和下官都接手過,到三灣裡頭又輪到施把總才出事,我們每次交接都數了箱子數目,再任選一隻箱子,看看裡面的庫銀,這才重新封上。
” 聽到這裡,胖子一下就叫起來:“鎮江那邊有鬼……耶,不對,鎮江出發之後三位把總又都驗過銀子的,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 秦林皺著眉頭,忽然問道:“你們是怎麼驗看的?” 何把總笑笑:“許多大銀,一眼便知,打開箱蓋略瞧瞧罷了,難道還要一錠一錠去咬?” 這時候牙咬是鑒定銀子真偽的簡單辦法,他這麼說當然是開玩笑,一萬錠銀子,要咬到什麼時候? 眾漕軍校尉都笑起來,覺得秦林實在無知。
誰知秦林忽地一下站起來,“陸胖子,韓飛廉,牛大力,咱們快走鎮江那邊,如果所料不差……”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七九章 火焚焦屍 秦林向陳王謨借了幾匹快馬,與陸胖子等人朝瓜洲渡打馬狂奔,到了渡口,正有一艘長江水師的蜈蚣快船停在碼頭,眾人旋風般沖了過去,連人帶馬搶到船上。
帶船的正是巡江葛哨官,看著一行人吃驚不小。
幾個水兵則聲張起來:“禍事啊,有反賊打劫軍船啦!” 牛大力不和他們客氣,啪的一耳光打得那為頭的水兵暈頭轉向,“睜開狗眼看清楚,這位是錦衣衛副千戶秦林秦將軍!” 秦林亮出錦衣衛副千戶的腰牌晃了晃,沉聲道:“立刻開船去鎮江,遲延片刻,抓你下北鎮撫司天牢!” “開船,趕緊開船!”葛哨官扯著喉嚨叫起來,看看秦林拿著的錦衣衛副千戶腰牌,心頭直發毛。
時間緊迫,秦林讓陸遠志拿了一疊銀票,若是能提前趕到全船官兵人人有賞,又朝牛大力使個眼色,這傢伙揮拳就把船側小腿粗的欄杆打折一根,誰要是偷懶,也朝他這麼招呼。
眾水兵當即升帆、划槳,船身卻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牛大力圓睜雙眼,把葛哨官提了起來。
“錨,還沒有起錨!”葛哨官嚇得臉色發白,忙令兩名水兵去解纜。
秦林抽出七星寶劍,一溜兒碧森森的劍光閃過,粗如兒臂的纜繩應手而斷,淡淡地道:“現在不用了。
” 錨啊,我的錨!葛哨官欲哭無淚。
知道今天撞到狠人了,葛哨官也不敢問秦林為何從商人突然變成了錦衣衛副千戶,更不敢問這群凶神惡煞的人要去鎮江做什麼,只一刻不停地催逼著水兵,扯足風帆趁上了強勁的西北風,還要把船槳搖得飛快。
蜈蚣快船有很多支長長的槳從舷側兩邊伸出去,看上去就像只大蜈蚣,眾水兵奮力划槳,船速快如離弦之箭,在江面上劈波斬浪。
江面上本有幾艘江船,蜈蚣快船從它們中間嗖的一下插過去了,後面大茭白船上的老船工眨巴眨巴眼睛,撓頭看看天色:“端午節還有半年,長江水師的人這麼早就開始練划龍舟了?” 這蜈蚣快船的速度,只怕比打仗衝鋒還要快幾分,鎮江和瓜洲渡也相距不遠,很快便來到了鎮江碼頭。
“歸你們了!”秦林甩出幾張銀票扔在甲板上,和牛大力等人又像一陣風似的衝上了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