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就是鈔庫街,鹿耳翎眼睛一轉,對秦林說:“利涉橋邊上這家春上春,頂不是個東西,本月該交的三百兩常例,一分也沒交來,咱們先去催催它?” 春上春的後台老板不是別人,正是千戶所的一位副千戶,要是秦林去那邊鬧起來,可就有得好看啦! 鹿耳翎一門心思打著壞主意。
“不急著找它,咱們先易后難嘛!”秦林翻著賬本:“喏,這個二順賭檔有五兩銀子的常例,咱們先去找它。
” 鹿耳翎鼻子里哧的一聲,差點沒笑歪了嘴巴:堂堂百戶拿檔次最低劣、規模最小的賭檔開刀,就為了五兩銀子,這不叫殺雞儆猴,這叫殺螞蟻給老虎看——屁用沒有! 陸遠志等人儘管心頭奇怪,卻曉得秦林必然有他的用意。
明太祖洪武爺在位的時候,賭錢是要重處的,可洪武年間貪官還要剝皮實草呢,兩百年之後的萬曆年幾乎無官不貪,聽說誰被剝皮實草了?現而今南京城內外的賭檔,不要太多哦! 二順賭檔就在善和坊的後面,小巷子裡頭,一個偏偏倒倒的小房子,門口懸著塊破布,裡面傳出吆五喝六的聲音。
秦林點點頭,軍余們一窩蜂的衝進去:“呔!錦衣衛辦案,招子亮光的就放老實點!” 這種檔次的賭館,賭客們都不是什麼有錢人,普通百姓而已,見這陣勢都有些腿軟。
牛大力一把將門帘扯下,秦林這才笑眯眯地走了進去:“誰是老闆啊?” 一個敞胸露懷、胸口生著黑毛的大漢先是非常奇怪地看了看鹿耳翎,接著朝秦林賠笑臉:“長官,我們這兒都是街坊鄰居,並沒有不三不四的人……哦,對了,這是本月的常例銀子,上次軍余弟兄來,小的正好有點不湊手……” 秦林仰天打了個呵欠,吧唧吧唧嘴巴。
“給我砸!”牛大力當先一腳,就把榨木做的賭檯踢翻,銅錢、銀兩叮叮噹噹散了一地。
眾位軍余聽到這聲喊,立刻使出渾身解數,木棍與板磚齊飛,拳打腳踢清一色,乒乒乓乓把賭館砸了個稀巴爛。
“這、這是怎麼說?”黑毛大漢都快哭了,扯著鹿耳翎的衣袖想討個說法——就是這位鹿總旗讓他別急著交常例的呀! 鹿耳翎能讓他把這話說出來嗎?趕緊甩了他兩記耳光,一腳踢開,瞪著眼睛道:“你自己不識好歹,怪得了誰?” 不一會兒,除了活人之外,小賭館內就沒剩下任何長寬超過一尺的物體,莫說桌子板凳、就連靠在牆上的門板都被打得粉粉碎,而所有的賭資都被收繳了,也不管銅錢還是碎銀子,牛大力把賭館檔手的衣服剝下來做包袱皮,一股腦兒包了扛在肩上。
“下次要做什麼事情,先動動腦筋!”秦林對賭館老闆扔下這麼句話,才笑嘻嘻地帶著眾人離開。
黑毛大漢蹲在地上半晌無語,突然抱著頭哭罵道:“鹿耳翎,我草你姥姥……” 秦林又砸了幾處私娼窯子、小賭館,都是賬本上每月五兩、八兩常例的,單單看常例數目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後台,軍余們砸得肆無忌憚,砸得興高采烈。
鹿耳翎的臉色越來越青,之所以這些沒有後台的小賭館破窯子敢抗交常例,都是受了他的挑唆,可現在秦林來這麼一手,這些小老闆可在背後把他鹿某人的祖宗十八輩兒都罵得狗血淋頭啦! 想走,又被牛大力、韓飛廉兩個有意無意的夾著,簡直是押著他四處打臉啊! 等鹿耳翎的臉色幾乎和崑崙奴差不多了,他終於忍不住叫道:“秦長官!你欺負幾個小賭館破窯子有什麼意思?全交齊了又有多少?你敢去天香閣、醉鳳樓嗎?”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三〇章 金陵四公子 但他們已經有十年沒交過了,因為天香閣老闆魯翠花的姐姐,是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秦鳴雷的第五房小妾,而醉鳳樓則是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府上一位管家在打理。
秦鳴雷雖然已經致仕,門生故吏遍布各衙門;耿定向手下一群監察御史都是餓瘋了的狗,見人就亂咬,為了沽直買名連張居正、馮保都敢彈劾,南京巡城御史也是他管著,所以別人更不敢去惹。
庚字所歷任百戶都不敢去老虎頭上拍蒼蠅,這兩處的常例就總也收不起來,其他中等以上規模的青樓、賭館、酒店,只要有後台的便有樣學樣,長期以來常例日減,庚字所竟成了個捧著金飯碗要飯的局面。
鹿耳翎被押著去砸各家聽了他挑唆不交常例的小賭館破窯子,臉被秦林打得劈啪響,終於破罐子破摔,乾脆把這兩處提出來:你姓秦的不是逞能嗎?你有本事把南京禮部尚書和副都御史的產業也砸了呀! 眾軍余砸得興高采烈,聞言倒有些躍躍欲試,不過都是老兵油子了,曉得其中的厲害,大家很快就冷靜下來,眼巴巴地望著秦林等他做決定。
韓飛廉和陸遠志都捏著把汗,要知道禮部尚書是正二品,副都御史是正三品,可不是好惹的呀!但這時候又不好出口相勸,否則不是在眾軍余面前示弱了嗎? 鹿耳翎呵呵冷笑,這下子提出來就是乾脆撕破臉了,秦林不敢去硬碰硬,就算泄了底氣,要是秦林真敢去找那兩家的麻煩,那還不是雞蛋碰石頭? 沒想到秦林竟然一口答應:“本官早就想去那兩家了,正好鹿總旗也在,就請和本官同去走一趟吧!” 鹿耳翎嘿嘿冷笑,心說你這才叫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醉鳳樓在秦淮河南岸的大油坊巷,金碧輝煌,大門上垂著老大的紅燈籠,底下站著十來個拳大臂粗之輩,全都穿著黑綢衫、黑綢褲,一看就不是善類,但對進進出出的達官顯貴,他們又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能事。
見秦林帶著一群錦衣衛氣勢洶洶的走來,立刻就有一個人轉身跑進去通報,另外幾人迎了上來。
當先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哈哈,我道是誰,原來是庚字所的這些個‘英雄’們,怎麼著,今個兒發了軍餉要來消遣消遣?勸你們去南城長干那邊的破窯子吧,俺們醉鳳樓的花銷大,各位恐怕當褲子都不夠!” 跟著的幾個打手,全都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竟全然沒把這群錦衣衛放在眼裡。
秦林眼皮子都不夾這打手一下,牙縫裡迸出兩個字:“拿了!” 打手們沒想到秦林說動手就動手,還沒等他們把鐵尺短棍等傢伙取出來,眾軍余就一擁而上,兩個收拾一個,打悶棍、放絆腳、拍板磚,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放翻在地。
留幾個弟兄看守門口,秦林帶著人長驅直入,幾個龜奴在前面跑得屁滾尿流,一迭聲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我們東家可是耿大老爺府上的老都管……” 回答他們的只有拳腳和耳光。
耿府出面料理醉鳳樓的老都管,在後面喝醉了一時起不來,秦林一路打到中堂正主兒還沒現身。
一時間錦衣軍余施展威風,龜奴丟盔棄甲,妓女花容失色,嫖客戰戰兢兢,倒也打了個滿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