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龜奴聽得這一聲,立刻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滿心等著要看好戲;而緊跟著秦林的鹿耳翎,也喜形於色。
這四位青年公子便是南京城大大有名的金陵四公子,為首的顧憲成是萬曆四年南京鄉試的解元,排第二的王士騏,他老爹正是順天府尹王世貞,年紀第三的劉戡之,是刑部侍郎劉一儒的兒子,最末一個高攀龍家裡是無錫的巨富大家,本人也極有才名。
高攀龍剛從湖廣嶽麓書院遊學回來,途徑蘄州去拜見極有文學之名的朱由樊,不想卻在大門口吃了閉門羹,好生沒趣。
看見秦林一介武夫卻有荊王府開中門迎送的禮遇,年少氣盛的高攀龍便把他記恨上了,現在再次相逢,他便對朋友們說:“這個秦林本是蘄州的一名錦衣小卒,因為裝神弄鬼迷惑荊王千歲,才得了百戶職分,論起來是嘉靖年間邵元節、陶仲文之類的人物,沒想到怎麼鑽營,給他調到了南京這花花世界……” 劉戡之唇紅齒白,長相頗為俊雅,聞言故作瀟洒的搖了搖泥金摺扇,嘆道:“真是禮崩樂壞,世風日下!前日在家父的廷寄上看見秦某人破了白蓮教刺殺鄧子龍和荊王府奪嫡的大案,愚兄還奇怪他一介武夫怎麼能破此重案?原來是以旁門左道迷惑荊王,想來那些功勞也是憑著千歲爺的權勢,虛報冒領的吧!” 顧憲成年紀最大,又是上科南京鄉試的解元公,一副老成謀國的派頭:“所謂國之衰亡必有妖孽,這些武夫亂政、宣揚巫蠱之輩紛紛出世,實非我大明之福。
” “我輩讀聖賢書,自該仗義執言,豈能容姦邪小人放肆?”王士騏最為急公好義,撩起長袍下擺就往樓下走。
顧憲成、劉戡之、高攀龍都笑著跟上,在他們看來,堂堂順天府尹的公子,要對付區區一個錦衣百戶,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於是秦林沒有等到醉鳳樓的正主兒,倒先來了四位手搖摺扇的年輕貴公子,他先吃了一驚:我靠,沒幾天就要立冬了,這幾位還搖著摺扇,裝江南四大才子啊? 乾咳兩聲,秦林笑道:“難道幾位就是傳說中的江南四大才子?” 顧憲成等人一樂,心說這錦衣百戶剛從蘄州調來,就知道我們四公子的名頭,原來我們這麼出名啊……雖然他沒說全對,恐怕也是武人見識低微吧! 不屑於和一介武夫說話,王士騏以目示意,跟著他的小廝就解釋道:“這位顧憲成顧解元、這位劉戡之劉公子、還有高攀龍高公子和我家王士騏王公子,人稱金陵四公子,不是你說的什麼江南四大才子。
” “哦……久仰久仰……”秦林滿臉堆笑,連連拱手。
四公子得意洋洋,等著他寒暄幾句,再好生髮落一番,嚇得他再也不敢橫行霸道,那麼明天南京城中一定會盛傳金陵四公子仗義執言,援手護花的風流佳事吧。
殊不知秦林剛說完久仰,就把臉一板:“公子你好,公子再見!”說完就繞過去朝裡面走。
四公子滿肚皮的話被堵在喉嚨口,要是年紀再大五十歲,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此駕鶴西去也未可知。
“你、你這人怎麼回事?”劉戡之、高攀龍退後一步,攔在秦林身前。
秦林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地道:“你們來嫖,我是來收常例,你嫖你的,我收我的,攔住我做什麼?” 騷人墨客到青樓上來,雖然最終還得著落於房中之術,但都借著風雅說事,什麼談詩詞、品絲竹、打茶圍,像秦林這樣直說他們是來嫖的,簡直就是當面打耳光了。
旁人倒也罷了,以年輕漂亮自詡的劉戡之最喜附庸風雅、自命清高,聞言紅了半邊臉,怒道:“你、你這人怎的如此庸俗?我們到此談論詩文,不過才子佳人應有之事,你這粗鄙武夫,只當人人都像你,心頭只剩下一個‘嫖’字?” 秦林哈哈一笑,從頭到腳打量劉戡之,把他看得心頭髮毛了,才慢悠悠地道:“原來劉兄到這醉鳳樓來,竟不是為了嫖的!要談論詩文貢院旁邊府學裡面多得是舉人秀才,國子監、翰林院也不遠,劉兄卻偏偏要到妓院,想來許多舉人、秀才、監生,還有南京翰林院什麼學士、編修,國子監的司業、博士,都不如醉鳳樓的姑娘有學問了。
” 轟的一下滿堂大笑,嫖客們早看不慣這四公子賣弄風雅,各處青樓的漂亮姑娘總圍著他們轉了,秦林此言一出,登時人人解氣,有好事的還拍著巴掌大聲叫好。
劉戡之從來沒有如此窘迫,一張俊俏的小白臉漲得通紅,卻又駁不倒秦林,只得跺了跺腳,拿扇子指著罵道:“好、好,你信口雌黃,本公子記得了!” 說罷就在哄堂大笑聲中,含羞忍恥的快步離開。
王士騏本來準備拿父親王世貞的官階壓一壓秦林,顧憲成和高攀龍也裝了一肚子的道理要駁斥秦林,可沒想到劉戡之幾句話就被氣得跑了,秦林話裡面還隱隱設套意指他們瞧不起國子監和翰林院,這頂帽子壓下來可不輕,他們也只好跟著劉戡之抱頭鼠竄,先前打抱不平、羞辱秦林的打算,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身後,醉鳳樓的鬨笑依然聲震房梁。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三一章 秦淮歌女 看見龜奴被打得滿頭青包,老都管就要發火,可等老鴇在耳邊嘀嘀咕咕幾句,他的酒意登時醒了九分,出了滿背的冷汗:這姓秦的百戶下手狠辣,十多個打手不是他錦衣軍余的對手,這也罷了,連鼎鼎大名的金陵四公子也吃癟,秦某人地道行可不是愣頭青能比的! 文的武的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想到橫豎自己身後站著耿定向這尊大神,老都管拿定了主意不吃眼前虧,滿臉堆笑的走過去:“這位少年俊才想必就是秦長官了?果然英雄了得!秦長官上任這些天,我主人家耿府的小少爺慶生,老朽忙得暈頭轉向,沒有來得及前往拜謁,失敬、失敬!” 老都管點出耿府的背景,當然是希望秦林知難而退。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秦林早有打算,打著哈哈道:“原來是老管家一時繁忙才忘了交常例銀子,本官看在耿府的面上便不和你計較了,但現在本官親自來催收,這常例銀子還是交了吧!否則,本官臉上可有些不好看。
” 說完,秦林眼睛半眯起來,眸子里寒光一閃,連連冷笑。
老都管心裡頭咯噔一下,他做了幾十年的管家,又受主家派來主持醉鳳樓,士、農、工、商、文武官員、三教九流都見得多了,知道對面這傢伙是個心黑手辣的主兒,不敢正面相抗,只得婉轉說現在柜上沒有足夠的銀錢,過幾天再交到百戶所來。
秦林嘿嘿一笑,今天本來就是敲山震虎,最終結果還得叫醉鳳樓背後的耿定向心服口服才行,現在也就不為已甚,限老都管十天之內把常例送到百戶所。
等秦林走遠了老都管才敢小聲罵道:“回去告訴我家老爺,看你一個百戶,斗不鬥得過正三品都堂老爺!” 秦林一鼓作氣,從醉鳳樓出來就帶人直撲天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