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戲台上演的那些忠臣烈士,也不如今天這位秦侯爺啊。
有人振臂一呼:“我兩淮百姓願為拉縴,送侯爺一程!”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多少百姓搶過纖繩,沿岸拉著送了秦林一程又一程,不僅沒人嫌累,還要擠著上前才有份,誰要是手略略鬆開,立刻有三四雙手來搶纖繩…… 但是那些讀過書的鄉紳,就暗暗吐了吐舌頭,秦侯爺口中“滌盪奸佞、洗刷朝政”八個字來得厲害,就差說出“清君側”了吧? …… 紫禁城,皇極門,御門聽政朝會。
八歲的朱常洵滿臉不耐地坐在與他身高完全不配的龍椅上,司禮監秉筆太監莫順、龐保隨侍在側。
文臣申時行領班,武臣徐文璧居首,兩邊排班站定,氣氛與往日朝會大不相同,彼此間或者交換著眼神,或者笑容曖昧不明,心中各懷鬼胎。
尤其是舊黨清流,氣勢非常頹喪,甚至可以說惶恐不安。
從南方傳來秦林北上的消息,沿途官府多有駐軍,卻阻攔不住他輕車簡從的一行人,甚而百姓夾道歡呼秦侯爺,痛罵朝中無恥奸臣。
舊黨清流們自詡清流,結果在百姓口中是臭狗屎,可惜他們永遠不肯承認這點,就像明朝末年的東林黨人同樣非常不解:為什麼災民不肯老老實實躺在地上等死,非要起來跟著李自成張獻忠造反,做不忠不孝的亂臣賊子呢? 所以舊黨清流只能認為,那些去為秦林歡呼的,要麼是他用小恩小惠收買的刁民,要麼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刑部尚書王用汲出班奏道:“今有武昌侯秦林抗旨不遵擅離封地,沿途煽惑百姓,其言多有狂悖欺君,已露不臣之心;然而秦賊屢次督師征剿,老於用兵,極為凶頑,官府難以抓捕,請陛下降旨收其在京家屬,並調能臣率軍前往緝拿秦賊。
” 定國公徐文璧眉頭一剔,眼中精光閃現,朝兒子徐廷輔微微點了點頭。
吏部尚書王國光立刻出列反駁:“武昌侯有大功於國,大行皇帝在世時極為君臣相得,秦林忠心耿耿,悲傷先帝駕崩,欲附京為先帝送葬,何罪之有?” “一派胡言!”右都御史耿定向出列,戟指王國光罵道:“蒼髯匹夫,皓首老賊!分明是秦賊一黨,所以巧言令色為他開脫,真箇無恥之尤!陛下,速速查抄秦林京師府邸,抄沒家屬人等,同時派精兵強將前往緝拿,方能以儆效尤!” 舊黨清流紛紛頷首:耿天台果然不愧為清流領袖、南天一柱啊。
唯有顧憲成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終究沒有說。
莫順和龐保低頭,在朱常洵耳邊低低地叮囑幾句,小皇帝依樣畫葫蘆說道:“武昌侯秦林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罪在不赦!著令刑部尚書王用汲查抄秦林府邸,收捕在京家屬;右都御史耿定向會同保定總兵,調兵圍捕秦林,如遇反抗,格殺勿論!”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四三章 四夷賓服 查抄秦林府邸的聖旨一下,舊黨清流紛紛彈冠相慶,多少年都被秦林吃得死死的,偶爾佔到上風又很快被他翻盤,這次他抗旨悖逆自己作死,終於讓舊黨拿到抄家逮問的聖旨,可以說大獲全勝! 王國光、曾省吾等秦黨大臣還身居高位,為免夜長夢多,刑部尚書王用汲接了聖旨,立刻點起本衙兵丁和六扇門高手,從棋盤街刑部衙門出發,浩浩蕩蕩地殺奔草帽衚衕武昌侯府。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些舊黨幹將也狐假虎威地跟在後面,要看秦府被查抄的熱鬧場面,以前被秦林擺布整治,這次總算痛痛快快地出口惡氣! 李植惡狠狠地鼓著眼睛:“秦賊荒謬悖逆,累年來做跳梁之小丑,四方進獻奇珍不入大內而先入秦府,如今通通抄沒入官,秦賊多年聚斂化作泡影!” “秦賊權勢喧天,將吾輩肆意荼毒之時,可曾想到今日?”羊可立咬牙切齒,有段時間他被秦林派到家裡來的東廠坐探攪擾得雞犬不寧。
江東之更是無恥,滿臉奸笑:“國朝體例,凡大奸惡逆之徒,除本身受國法懲處之外,妻女俱發教坊司為奴,嘿嘿嘿嘿……” 是么?同行的劉廷蘭,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個大眼睛、翹鼻樑的嬌俏丫頭,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倒要學白樂天,去教坊司為她作一首《琵琶行》呢。
李植、羊可立等人同時大笑,他們也不見得就有多好色,但是仇敵的妻女受辱,毫無疑問能大快人心。
虧他們以儒家門徒、正人君子自居,此時此刻的嘴臉,又和禽獸有什麼區別呢? 另外又有一群官員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左副都御史張公魚、兵部郎中黃嘉善、右參政王象乾等人,都是秦林的親朋好友,他們試圖在秦府被查抄時代為轉圜,至少不能讓家屬受無端之辱。
看到舊黨清流那副嘴臉,頓時人人齒冷:秦侯爺固然和你們舊黨是政敵,畢竟他為國朝流過血,為大明立過功,你們就忍心這樣做?還有沒有一點天理良心? 朝廷降旨查抄秦林府邸的消息不脛而走,街道兩邊聚集了許多百姓,瞧著王用汲一夥的無恥嘴臉,罵聲不絕於耳。
有人操著燕雲邊地口音:“秦侯爺是好官哪,當年要不是他和戚帥在口外浴血大戰,圖門汗和董狐狸就打破長城了,為什麼朝廷要去他?” 還有客商打著山西話,把大拇指比起來:“官家這是幹嘛呢?餓(我)們山西從盤頭閨女到婆姨,從細娃娃到老漢兒,誰不知道秦侯爺是當朝頭一號的這個!” “朝里有奸臣哪!”老百姓故意大聲說著,叫騎在馬背上的王用汲能聽見。
街邊的綢緞鋪,夥計從人群裡邊擠回來:“唉,東家、掌柜的,秦侯爺多好啊,怎麼說倒台就倒台?” 紹興老掌柜唉聲嘆氣,用手拍著櫃檯面兒,一板一眼地唱著溫州鼓詞:“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
無官方是一身輕,伴君伴虎自古雲。
歸家便是三生幸,鳥盡弓藏走狗烹。
子胥功高吳王忌,文種滅吳身首分。
可惜了淮陰命,空留下武穆名。
大功誰及徐將軍?神機妙算劉伯溫,算不到:大明天子坐龍廷,文武功臣命歸陰……” 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
店夥計聽得痴了,只覺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沉甸甸的壓在那裡,連呼吸也變得不暢。
“不做生意了!”東家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當年要不是秦侯爺滅了海鯊會,又開放海貿通商,咱們連印子錢都還沒還完,能有今天?爺爺聽說書的講什麼文死諫武死戰,咱商戶只好罷市,也做個凜烈的男子漢!” 夥計和老掌柜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店東,錙銖必較的小商人,往日的市儈之氣隨著那一聲喊通通消散,在這一刻身上竟有股子難以名狀的氣魄。
罷市,罷市! 從柵欄衚衕到草帽衚衕,從珠市口到燈市口,家家商戶關門謝客,就連勾欄衚衕的青樓楚館,也上起了門板。
山西會館,湖廣會館,雲南會館……處處群情激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