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便門,正是南方秋糧冬解的時候,漕幫卻停止了漕糧運輸,無論苦力還是縴夫,整整齊齊坐在太陽底下,任憑裝滿糧食的漕船堵在運河上。
負責太倉和內承運庫的幾個庫大使,往日都是被漕幫捧金鳳凰似的捧著,這會兒卻滿頭冒汗,不管怎麼好說歹說,漕幫的漕頭、帳房,連眼皮子都不夾他們一下,都作揖下跪了,搖著扇子的總賬房才硬邦邦地來這麼幾句:“秦侯爺是咱漕幫的大恩人,咱們苦哈哈不懂別的,知恩要圖報,朝廷去他老人家,請先摘了漕幫上下十萬顆腦袋!” 田七爺交代過,這次漕幫是徹底豁出去了,他也就毫無顧忌地放潑。
漕頭跟著冷笑兩聲:“只不過將來南糧北運,就請那什麼王尚書、顧郎中,自個兒滾到這裡來下苦力罷!” 哎喲媽呀!庫大使叫起撞天屈,凡定都京師之朝代,國運半繫於漕運,漕運一停,南糧不得北運,京師告飢,邊鎮告飢,殺了他們的頭也擔不起啊。
得了,趕緊上報朝廷吧…… 草帽衚衕,承擔查抄秦府任務的王用汲,來到了秦府門口,今天武昌侯府門口沒有錦衣官校和家丁值守,兩座石獅子之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許許多多的百姓聚集左近,罵聲不絕於耳,很多道目光射向王用汲、江東之等人的後背,如果目光可以變成實質,他們的脊梁骨早被戳得稀爛。
王用汲只覺芒刺在背,咬了咬牙,狠一狠心,揮揮手就要讓兵丁衝進去。
“且慢!” 東廠科管事曹少欽、雨化田、霍重樓、劉三刀四位京師赫赫有名的狠人,領著群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役,錦衣指揮洪揚善、石韋率一夥凶神惡煞的錦衣官校,殺氣騰騰的來到府前。
王用汲既驚又怒:“你們、你們敢抗旨?” “不敢!” 喝聲從身後傳來,提點京營防護內城的左都督小公爺徐廷輔,領著一隊定國公府的家將飛馬而來,鐵青著臉點點頭,家將們就搶到門口站定,沖著刑部的人虎視眈眈。
王用汲戟指徐廷輔,厲聲喝道:“勛貴不得干預九卿事,聖旨已下,徐小公爺欲抗旨乎?” “徐小公爺,你家可是與國同休的世勛功臣,切莫錯了念頭!”江東之趕緊幫腔。
李植、羊可立、劉廷蘭等人也軟硬兼施,諒京師天子腳下,徐廷輔不敢真箇抗旨。
徐廷輔冷冷地道:“此系亂命!秦侯是先帝股肱之臣,有罪無罪還待他赴京辯白,豈能急著查抄他府邸?家父定國公已赴慈寧宮請太皇太后懿旨,還請王尚書少安毋躁。
” 圖窮匕見!萬曆不死,徐家或許還走不到這一步,但現在八歲太子坐龍廷,朝政紛亂,秦林分明已有群星拱北斗、萬峰朝太岳之勢,徐家父子毫不猶豫地選擇跟他們在南京的親戚站在同一陣線。
王用汲愣怔不能言,江東之踏前一步,聲色俱厲地道:“後宮不得干政,太皇太后也不能駁回聖旨!” 話音未落,一隊人馬從什剎海那邊過來。
瀛洲都統使金櫻姬內穿錦繡棉襖,外罩絳紗袍,腮染紅霞,明眸善睞,自有一股風流神韻。
她目不斜視,走到秦府門口,朗聲道:“瀛洲金氏,請李家張家兩位妹妹偕親眷到海上一游,領略東海波濤萬里長天。
” “你!”王用汲張口結舌,秦林的家眷跟著這位金都統使去海上遊覽,還抓個屁呀。
“一派胡言!”羊可立面紅耳赤地斥責金櫻姬。
不等他把話說完,金櫻姬柔媚的眼波一下子變得鋒利,笑容也冷了下來:“怎麼,羊御史不許本都統使帶人么?瀛洲戰艦百餘、重炮千門,隨時嚴陣以待!” 話音未落,又有好幾伙人吵吵嚷嚷,從會同館那邊過來。
大冬天還打著赤腳,脖子套著銀環的武士歹忠,臉紅脖子粗地吵鬧:“我家國王思忘憂想念秦侯爺,要請他偕全家去南疆走一遭,你們不要和我搶!” “唵嘛呢叭咪吽,我家威德法王也要請侯爺去寧夏講論佛經,”額朝尼瑪大喇嘛光著條膀子晃晃悠悠,咧著嘴沖歹忠笑:“再說,你們那花骨朵似的國王,莫不是想嫁與秦侯爺吧?這個美人計可瞞不了人。
” 歹忠是粗人,梗著脖子道:“大明不要秦侯爺,我家國王卻稀罕,就招他為夫又如何?” 江東之趕緊上前:“兩位不要爭,秦賊有悖逆罪,朝廷已經降罪逮問,不能去你們那裡。
” “呸,你算個什麼東西!”歹忠和額朝尼瑪都沒動手,後面卻跳出條極粗壯的蒙古大漢,一拳搗在江東之臉上,把他打了個倒栽蔥,好幾顆牙齒從嘴裡飛出來。
這蒙古大漢正是蒙古大將哲別,他沖著王用汲狂噴唾沫星子:“忠順夫人偕順義王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大集控弦之士二十萬,欲與秦侯爺會獵於土默川!你等再唧唧歪歪,俺們就殺上京師,奪了鳥位!” 王用汲面色如土,四方蠻夷都被秦林收服,為他羽翼爪牙,今天根本就踏不進他家門。
羊可立為人狡猾,將袍袖一揮,做出副忠肝義膽的樣子:“看看,看看,秦賊果然有不臣之心,勾結蠻夷來對抗朝廷聖旨,敢是要做漢奸么?” 話音剛落,秦府大門洞開,張紫萱白衣素服,滿頭青絲披散,紅紅的眼角猶帶淚痕,模樣兒楚楚可憐。
她冰冷的目光從王用汲、羊可立等人臉上掃過,然後朝徐廷輔、金櫻姬和京師百姓盈盈一拜:“拙夫秦侯為國為民嘔心瀝血,開海貿招瀛洲,定陰山通封貢,平南疆滅敵國,才有了四夷拱手、八方賓服的局面,如何叫做勾結蠻夷?先帝累加賞賜,又御賜一條九龍玉帶,難道是先帝叫拙夫去勾結蠻夷的么?” 說罷,她將九龍玉帶擲在門檻上,冷笑道:“要查抄我家,無妨,從上面踩過來吧!” 相府千金的表現是如此節烈,全場先是肅靜,接著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
王用汲、江東之這夥人,簡直成了無恥的小丑,只能在鄙夷的目光下抱頭鼠竄。
張紫萱轉身回府,嘴角笑容莞爾:民心之向背,四夷所賓服,今日已昭然若揭!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四四章 給他寫一道 幾乎就在王用汲前往草帽衚衕武昌侯府的同時,右都御史耿定向也陛辭出京,奉旨往河北保定府點集精兵強將,圍捕抗旨不遵、大逆欺君的秦林。
朝廷對天台先生耿定向寄予厚望,他不僅是身負舊黨清流泰山之望,有領袖群倫之風,而且剛正廉明、性如烈火,視亂臣賊子如仇寇,當年甫一抵京便挾南天風雷擊倒權閹張鯨,令中外耳目一新,派他出馬擒拿秦林,正是理所應當。
而且朝廷也對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有所顧忌,調別處兵馬不一定放心。
保定總兵是薊遼總督轄下,而現任總督正是耿定向的兄弟耿定力,絕對不會對乃兄的事情加以掣肘。
耿定向不負眾望,陛辭出京時慷慨流涕,自午門捧聖旨而出,即刻動身出發前往保定府,以年邁之軀不顧鞍馬勞頓,星夜馳奔保定,點集北上援遼的浙兵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