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已故首輔張居正和秦林、金櫻姬的不懈努力,現在大明朝已徹底開放海禁,並且各方都從海洋貿易中獲取巨大的利益:萬曆帝的內帑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提舉市舶司,戶部的歲入也大幅度提高,江南一帶的地主縉紳雖然被逐步剝奪了壟斷走私的特權,但他們通過棉花種植、蠶絲貿易和紡織業,也能得到相當豐厚的利潤。
秦林自己更不消說,五峰海商全靠海貿支撐,而漕幫的收益,也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海貿帶動的南北貨運。
中國傳統海貿有兩條線,東洋到朝鮮日本,西洋到東南亞、印度乃至非洲沿岸,朝鮮和日本畢竟國小民窮,貿易額相對有限,地方廣闊人口眾多的西洋航線,才是利益的主要來源。
現在西班牙人封鎖了南海,就掐住了西洋航線的咽喉,整條航線幾乎陷入癱瘓!無論朝廷還是民間,都將承受巨大的壓力。
譬如江南百姓種桑養蠶、繅絲紡綢,一旦海上絲綢之路斷絕,多少百姓將折本乃至破產? 牽一髮而動全身,朝廷立刻展開了籌謀措置。
“豈有此理,佛郎機人如此狂悖,朕、朕豈能容讓!”萬曆在養心殿氣咻咻地兜著圈子,一張圓胖的臉氣得鐵青。
當年西夷奪了馬六甲,以西的三十多個朝貢國就斷絕了往來,現在佛郎機人封鎖南海,又有多少朝貢國將絕足不來?聖天子在位四夷來朝,要是朝貢國都斷絕,萬曆的面子可就丟到姥姥家了。
不過,這位天子更心疼的是自己的錢袋子,市舶司的歲入,當年張居正就定下規矩,一半入內帑,一半入戶部,現在航線斷絕,貿易都沒有了,還有個屁的歲入啊? 想到那些白花花的內帑銀子,萬曆就覺著肉疼得慌。
這下才是面子裡子都丟掉了! 不行,得打回來! 派誰去? 內閣三輔臣申時行、許國、王錫爵再加個新任兵部尚書王一鶚,這會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有點尷尬,被萬曆問到,就一起躬身喊陛下聖明。
有名的泥塑閣老,木雕尚書,誰也奈不何。
萬曆的頭又開始疼了,氣急敗壞地道:“三位老先生,王尚書,你們倒是替朕拿個主意,是戰是和,仗要怎麼打,派誰去主持大局,倒是說個實在話呀!” 申時行笑笑,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鬍子:“有嘛倒是有,可惜實在不方便,剛被清流彈劾,老臣恐他頗有心灰意冷之想……” 秦林! 萬曆做恍然大悟狀——其實他心頭早就想到,要申時行說出來罷了。
這位武昌伯,滿朝譽為“最能撫夷”,對南邊海上的事情那是了如指掌,連五峰海商都是他招攬的,據說還和那位美艷絕倫的瀛州宣慰使有些瓜田李下,除了他,還有誰做得這件事? 偏偏秦林前番被耿定向攻訐,丟了東廠督主,“委委屈屈”地做了錦衣都督,現在叫他南行督戰,人家肯賣力嗎? 就連萬曆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申時行心頭更是明鏡也似的,秦林周密布置、多方籌謀,好不容易扳倒張鯨,現在正要在京師一展拳腳,恐怕他不肯離開這權力中樞吧? 就在此時,外頭小太監捧著奏章,一溜小跑:“通政司轉來急本,各位老先生不在內閣,小的直送到此間——南海有事,錦衣都督秦林自請效力!”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〇六章 以退為進 秦林自請南下督師! 消息甫經傳出,立刻讓無數人驚掉了眼球。
當今的朝局波譎雲詭,司禮監張鯨、錦衣衛劉守有剛剛倒台,士林清流氣焰方張,國本之爭勝負未定,各方都緊緊盯住京師的大局,恨不能狠狠攪動這京華煙雲,謀將來數十年之富貴。
至於南海局勢,誰管那許多?西夷總歸是纖芥之疾,京師朝堂之上的風雲起落,才是英雄用武之地嘛。
偏偏秦林在這節骨眼自請督師,萬里奔波赴戎機,所為者何? 更何況他又比別人不同,駱思恭升調東廠,秦林換掌錦衣衛,雙方都忙著清洗舊人,任用親信,各方各派都等著看廠衛之間的龍爭虎鬥,秦伯爺卻來了個一走了之,難不成是退避三舍的意思? “秦伯爺畢竟年輕,畢竟年輕啊!”英國公張元功頗為惋惜地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嘆口氣:“總想著學霍嫖姚,飲馬酒泉,封狼居胥,可咱們大明朝是漢武帝時候嗎?秦伯爺已有了北定土默川,南擒莽應里的不世之功,本不必急於立功的,這次別人避之不及,他卻自請南行督師,何苦來哉!” 張元功是在定國公府的花園裡,京師眾家勛貴為定國公徐文璧賀壽時說這番話的,“大明朝不是漢武帝時候”的話頭帶著股子怨氣——成國公朱應楨慘死,幾乎擺明了是被張鯨謀害,據說最開始萬曆還想保他矇混過關,倒是鄭貴妃來扭轉乾坤,不問蒼生問婦人,讓勛貴們怎麼想? 張元功是朱應楨的朋友,他在絲綢之路上也有不小的收益。
徐廷輔端著酒杯和父親一起陪客,聽到這話就皺了皺眉,如果在幾年前,如果在幾年前,他肯定和張元功的想法差不多,但現在他就忍不住要出言替秦林辯護了:“秦姑丈……” 話還沒出口,突然腳被老爹徐文璧踩了一下,喝得醉醺醺的老國公朝他使個眼色,眯著的眼睛分外狡猾,哪裡有喝醉的樣子? 徐文璧端著酒杯,沖張元功說話時,又帶上了三分醉意:“唔,老夫這個妹丈少年得志,行事總是操切些,大約是巴望再立新功,早日封到你我二人的位分上來吧,哈哈哈……” 賓客們聽著直吐舌頭,徐文璧定國公,張元功英國公,原來秦林封了伯爵還不滿足,想得國公! 只不過,國公非開國殊勛或者扶危定難之功不得封,秦林指望打西夷來更上一層樓,恐怕打錯了主意吧?唉,年輕人,一腔熱血嘛。
士林清流在勾欄衚衕的金翠花家喝花酒,因為這裡有位姑娘和花魁娘子杜嬍依稀有三分相似。
劉廷蘭倚紅偎翠,已有五分酒意了,突然把酒杯一摔:“秦林那廝,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我卻不信他安著什麼好心!” 趙用賢、江東之、吳中行等人面面相覷。
所謂舊黨清流,也即是後來東林黨的雛形,其成員大半籍貫南直隸、浙江等地,代表江南大地主和富商巨賈的利益,這次西夷封鎖海面,海貿一時斷絕,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銷路大減,嚴重威脅到他們的切身利益,所以聽說秦林這個號稱最能撫夷的能臣自請督師,對他的印象也就頗為改觀,方才言語間自然變了口風。
唯獨劉廷蘭,遣人去秦府討兩個丫環,卻碰了個大釘子,心頭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重啊! 虧他不知道丫環之一是魔教現任教主,真討來,他還不被連皮帶骨拆成渣渣? “咳咳……”顧憲成乾咳兩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秦賊這是避禍之術!天台先生萬里南來,挾風雲雷電之勢入京,一舉撲滅權閹張鯨、奸佞劉守有,秦賊亡魂喪膽,於是避居錦衣都督,尤不安於位,正逢南海有事,便自請督師,欲暫避天台先生之鋒芒也!吾輩除惡務盡,正可乘勝追擊,切勿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