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午門外群臣激憤的場面,想到余懋學那張臭烘烘的大嘴巴,九五至尊萬曆皇帝,竟有一絲不寒而慄的感覺。
“唉,陛下的頭髮都有幾根白了,如此憂愁啊……真不知當年張先生在時,又是如何光景?”鄭楨服侍萬曆的時候,有意無意間說了這麼句,然後她就看到萬曆的眉頭跳了跳。
萬曆猛然驚覺,回想起當年,自己確實沒什麼權柄,但張居正把所有該辦的事情都辦了,清流文臣們也老老實實的,除了那次奪情之議,再沒有唧唧歪歪,唉,倒是現在…… 司禮監權柄大減,張誠不敢妄為,秦林有駱思恭和清流文臣制約,內閣輔臣也受清流所制,但誰來制約這伙天不怕地不怕、嘴巴比誰都臭,以噴皇帝騙廷杖為榮的清流文臣呢?自打天台先生耿定向入京,取得一系列的勝利之後,這夥人簡直瘋了! 江陵黨三個字,在萬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來,這些人夠分量,又和舊黨清流勢不兩立,秦林是武臣,應該不能利用他們的力量,而且還有耿定向為首的清流作為制約,掌東廠的駱思恭也是心腹…… 不久,秦林抱著剛剛降生的女兒,寬慰嘴巴嘟得老高、悶悶不樂的徐辛夷之時,收到了來自儲秀宮字跡娟秀的字條:陛下已有意盡起江陵黨人。
“什麼事啊?”徐辛夷悶悶地問道。
“沒什麼。
”秦林將紙條在掌心揉碎,用手指頭逗弄粉撲撲的女兒:“我的小公主……” 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秦林正待盡情展布,從南方傳來的消息打斷了他的進程。
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〇五章 請纓督師 瓊州以南,安南以東的南中國海,是海上絲綢之路的東段主航道,早在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秦朝,勤勞智慧的先民就駕船在南海的波濤中出航,經東南亞到達印度。
千餘年來,漢代的錦繡絲綢,唐代的精美漆器,宋代的茶葉和瓷器,經過這條航道運抵中東再轉運歐洲,而印度的棉花、南洋的胡椒以及中東和歐洲的種種特產,也由此運抵廣州、泉州和杭州。
西沙、南沙的海島,海風輕吟彷彿帶著馬可·波羅的驚嘆,衝上沙灘的涌浪,也曾拍打過鄭和所乘的寶船…… 遙想當年,中華如日中天,大明國運昌隆,三寶太監龐大的艦隊浩浩蕩蕩七下西洋,從中南半島到紅海沿岸,大小朝貢國計六十二個,南中國海根本就是中國的內湖。
然而嘉靖年間國勢衰落,馬六甲以西盡為西方殖民者所佔,朝貢國悉數斷絕往來,連南海這種中國海商的傳統勢力範圍,也有飄揚著西班牙、葡萄牙旗幟的艦船橫行無忌,近在咫尺的呂宋,甚至被西班牙佔據,成為其進行遠東殖民統治的大本營。
現在,占城以東、萬里石塘(西沙群島)以南,西班牙海軍遠東分艦隊的十一艘主力戰艦和七艘輔助船隻,浩浩蕩蕩巡行於海面之上,以一艘頭等蓋倫大戰艦、四艘主力戰艦、六艘快速戰艦的強大武力,肆無忌憚的炫耀著西班牙帝國,世界征服者的傲慢無禮。
為首的波塞冬號的前甲板上,西班牙駐馬尼拉的遠東總督費迪南德伯爵,頭戴裝飾羽毛的禮帽,身穿金絲刺繡的雙排扣禮服上衣,下面套著絲綢織成、緊緊繃著大腿的緊身褲襪,腰佩劍柄鏤空鎦金的花式西洋劍,看上去活像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
費迪南德舉著單筒望遠鏡觀察著遠處的海面,那裡有兩艘中式廣船,打著五峰海商的五色旗幟,剛剛望見這邊西班牙大戰船高聳入雲的頂帆,他們就開始轉向逃離,甚至能從望遠鏡里看見對方甲板上那種驚慌失措的混亂。
最近,西班牙遠東總督通過澳門葡人致信明朝廣東地方政府,要求中國勢力從緬甸退出,在得到滿意答覆之前,艦隊將執行封鎖政策,對一切掛中國旗幟的船隻無差別開火。
已經有不少商船被西班牙人俘虜或者送進海底,無辜的水手受到了殘酷的對待,難怪這兩艘廣船會驚慌失措。
“哈哈哈哈,上帝保佑西班牙帝國!遠東的黃皮猴子不是帝國正規軍的對手!”費迪南德大笑著放下望遠鏡。
伯爵確實有資格驕傲,他腳下的波塞冬號是無敵艦隊的頭等蓋倫式戰艦,裝備五十磅重型加農炮八門、皮里爾炮十六門、寇非林炮三十二門,一輪齊射的威力就能讓一座小城市陷入火海。
這座海上要塞般的巨艦是西班牙人在遠東的驕傲,也是無數被壓迫者被侵略者心目中最深重的夢魘。
不僅如此,十六世紀末的西班牙,不愧為縱橫三大洋五大洲的強大殖民帝國,波塞冬號乃至整支遠東分艦隊的水手全都訓練有素,善於海戰。
並且各艘戰艦都搭載著西班牙陸軍,當他們登陸之後排列成方陣時,長矛閃著凜凜寒光,如林的火槍指向天空,在過去的上百年裡,曾經令無數的敵人感到膽寒。
一直靜靜站在伯爵身邊的艦隊司令官卡梅爾將軍,略彎了彎腰,提醒道:“至少在海上,帝國海軍是無敵的。
” 費迪南德怔了怔,知道卡梅爾的意思,西班牙火槍手在緬甸的試探性戰鬥,曾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強勁敵人。
陸軍指揮官加爾德諾上校,頓時漲紅了麵皮,悶聲悶氣地說:“卡玫爾將軍,請不要侮辱帝國陸軍的榮譽,我將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證明這一點。
” “好了,好了,兩位都是上帝庇佑的勇士。
”費迪南德笑著擺擺手,轉開話題:“只有那些膽怯的葡萄牙人,行動速度實在慢得可憐,讓我們等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他們的蹤影。
” 卡梅爾冷笑:“葡萄牙分艦隊由佩雷斯指揮,我知道那傢伙,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葡萄牙復國分子,和令人厭惡的恩里克主教、布拉干薩公爵都有來往,我懷疑他會故意拖延時間。
” “在強大的無敵艦隊威懾之下,葡萄牙人不敢玩什麼花樣。
”費迪南德伯爵是個不折不扣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相信實力可以解決一切,他猛的拔出佩劍:“如果他們在一個月之後還不抵達,我將放棄封鎖,獨力展開進攻!擊潰中國海軍和五峰海商的主力,逼迫他們簽訂城下之盟!” …… 大佛郎機人的狂悖要求,令廣東地方官府無所適從,他們知道這下麻煩大了,一切推諉搪塞或者扯皮倒灶的手段都將歸於無效,而廣東水師那幾條年久失修的破船和未曾經過戰火洗禮的官兵,絕不可能是兇殘的紅毛夷人的對手。
另外,地方官府和縉紳都與海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佛郎機人封鎖海面,每一天都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不可彌補的損失。
於是廣東地方官府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幾乎沒有經過什麼討論和扯皮,超越了一切的新舊黨爭和科分之爭,攜手一致對外,既開始做戰前的各種準備,又將壞消息以七百里加急的超快速度報往京師。
秦林身為掌錦衣衛事,全國大大小小的情報都會彙集到他的案頭,不過他接到的消息並非地方官府的告急文書或者兵部塘報,而是來自五峰海商,通過海上航線傳來的情報,比七百里加急還要早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