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437節

顧憲成說罷,就滿懷熱切地把新任僉都御史劉體道和戶部主事周吾正看著,耿定向何種身份,當然不可能來參與吃花酒,這兩位則是他的心腹門生,正可代表乃師。
劉體道和周吾正交換了一個眼神,頗有點意味深長。
“顧兄,諸位仁兄……”劉體道拱拱手,蹙眉道:“家師前日曾提及,冊立國本關係今後數十年國朝興衰,是綱,罷斥奸佞、抵制奸妃陰謀,是目,綱舉自然目張,如今張鯨、劉守有授首,秦林魂飛魄散,唯有國本尚未定立,吾輩正可從此發力,只要國本確立,一二奸佞何足道哉?” 眾位清流名士盡皆叫好,國本之爭在道義是維護儒家綱常,在派系是士林清流所必爭,在各人則是擁立之功,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功勞大過擁立? 顧憲成眼底透出一縷失望,不過很快就又抖擻精神,和眾位朋友商議怎麼在天台先生率領下,發動新一輪催請萬曆冊立太子的攻勢。
東輯事廠。
無論什麼時候都顯得陰森幽暗的衙署裡頭,新任督主駱思恭在心腹面前哈哈大笑:“秦林這廝,恁地沒膽!被酸丁們一通嚇唬,就跑到南邊去督師,卻不是將廠衛拱手相讓么?” 曾經,駱思恭儘管憤恨,卻也很有些佩服乃至畏懼秦林,對方斷案如神的手段,敢於勾結魔教教主的膽量,都令他自愧不如。
但現在這位駱都督總算心理平衡了:秦林怕清流!哼,駱某就不怕那些酸丁! “督主高明!”幾名心腹陪著笑臉一通馬屁,又道:“秦林聖眷已衰,當然畏懼清流彈劾;督主簡在帝心,何懼酸丁捕風捉影?” 駱思恭頗為自得地點點頭,心中開始盤算自來廠衛一體,東廠督主本已壓了錦衣都督一頭,秦林即將遠離京師,乾脆自己大顯神通,把廠衛盡數握於掌中罷…… 草帽衚衕,秦林府邸。
永寧公主還是以前那般嬌嬌怯怯,不過也許是得脫樊籠的喜悅,也許是愛情的滋潤,瓜子臉稍微圓潤了些,皮膚也多了三分血色。
秦林的書房門口,永寧雙手捧著一隻瓷碗,低垂著臻首,羞怯怯地叫道:“姐、姐夫,還沒睡么?永寧熬了點蓮子羹,清火明目的。
” 秦林抬頭壞笑,即使住到自己府上之後,也沒有提醒她改口,可愛的小姨子不知是計,始終以姐夫相稱,滿足了這傢伙的某種邪惡的壞心思。
張紫萱也在書房,把秦林白了一眼,沖著永寧微笑:“怎麼,沒有姐姐的嗎?如果偏心的話,姐姐會失望哦。
” 永寧吃驚地抬起頭,這才發現張紫萱,含著羞低聲道:“姐姐就會說笑,我、我再去端一碗。
” 說罷,她飛快地把瓷碗往秦林書桌上一頓,轉身飛也似的走了,低垂著腦袋,領子後面露出的一截兒粉頸,已羞得變作粉紅。
還是那麼害羞啊! 張紫萱忍俊不禁,把壞笑的秦林敲了一下,“獃子,你看什麼呢?當心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 秦林輕撫美人玉手,神色坦然:“南海我一定會要去的,不敢自居英雄,但這個世上,總要有人去做一些得不償失的傻事……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京師,乃是整個國家的權力中樞,到了一定的位分,便不願意須臾離開,畢竟這個時代的信息傳遞速度非常慢,一旦離開京師,很多手腳便無從展布,耳目也變得不再靈光,原本有十成手段只能使出三成,容易被政敵所乘……所以除非萬不得已,袞袞諸公絕對不會離開這十丈京華煙雲,誰要是去國還鄉,鐵定會做出牢騷滿腹的一大篇詩詞。
可想到南海的事情,秦林心底就有種不得不去的信念在燃燒:東招五峰海商,北定土默川,重開絲綢之路,又平定南疆,本以為天下盡可揮灑,可歷史本身的慣性竟如此強大,越過了一重重險阻,只道前邊一馬平川,誰曾想又有險峰攔路? 秦林印象中,明朝應該不會和西班牙發生戰爭,可戰爭偏偏就來了,而且是平定緬甸,在印度洋取得突破口,由此帶來的連鎖反應……好像歷史就像個皮球似的,你越是用力,它的反彈力度越大。
好吧,倒要看看這皮球能彈多高,不,老子用刀直接戳破! 南海之爭,事關東西方文明的氣運消長,京師的袞袞諸公們不懂,秦林卻知道,此刻總要有人不計得失地去支撐,去掙扎,去傾力挽回,這個民族和國家才有希望。
看著張紫萱玉容微露憂色,他笑了笑,用力捏了捏她骨肉勻稱的手:“放心,我還有底牌沒有掀開,到時候會讓西班牙人大吃一驚的!” “好吧。
”張紫萱點點頭,片刻之後又展顏一笑:“其實暫時離開京師也不是什麼壞事……以退為進。
”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〇七章 搶班奪權? 佛郎機人狂悖無禮,國書言語驕橫妄自尊大,封鎖海路令南洋諸藩屬無以朝覲天子,中華天朝雷霆震怒。
錦衣都督秦林自請南下督師討伐不臣,萬曆皇帝平台召對,秦林答對盡顯忠勇之本色,謂南洋、印度諸番本我中華封臣,前者西夷侵佔馬六甲,三十餘國絕貢,今又隔絕海路,令南洋諸番不得朝覲天顏,是可忍孰不可忍,願督帥水陸二師以伸征誅,若天威不能遠布,則絕不還朝。
帝大喜,手書皇祖嘉靖帝所作毛伯溫南征詩以資勉勵: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翌日,會集閣臣、九卿廷推,聖旨下:欽差錦衣都督少傅武昌伯秦林督師征伐,頒王命旗牌、尚方寶劍,特許先斬後奏之權,建虎帳牙旗、豎六纛,節制浙閩兩廣水師陸師,四品以下文武官員悉聽調遣。
在局外人看來,這番聖眷不可謂不優隆,授權不可謂不專斷,為國朝二百年罕見之殊遇,實為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話。
可身在十丈京華煙雲中的袞袞諸公,聽到消息之後便各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倒是不看好的佔了絕大多數,外則清流勢大,內則鄭貴妃專寵,國本之爭方興未艾,如何能須臾離開京師的權力中心?又兼秦林自廠調衛,駱思恭新掌東廠,正該施展拳腳以鞏固權位,卻拋棄實權以邀虛名……現在威風凜凜督師南征,將來凱旋迴朝時,不知京師這邊已變成什麼光景? 就連萬曆皇帝朱翊鈞,於秦林陛辭離京之時,站在皇極門高高的漢白玉丹陛上,遙視秦林遠去的背影,心頭所思所想也相差無幾: 這個秦林倒是知情識趣,眼見聖眷已衰,又被清流攻訐,便明哲保身離京南下督師,避開京師這風口浪尖……看在他幾番辛勞又懂得抽身退步,朕也不計較他昔日種種了,賜尚方寶劍、建虎帳牙旗、豎六纛,皆國朝罕有之殊遇……秦林擺明了退避三舍,駱思恭要拿緊東廠自是輕而易舉,就連錦衣衛一起吃下也不算過分……待秦林將來還朝,掌實權是不必了,給他一個侯爵,總算朕不曾虧負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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