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415節

此時此刻還保持冷靜的,也許只有被譽為清流文膽的顧憲成,他並沒有急著附和朋友們,而是皺著眉頭思忖。
“且慢!”顧憲成突然拉住了余懋學,然後又聚攏了江東之、羊可立、劉廷蘭等朋友,這才壓低聲音道:“奸妃與秦賊相善,前番故意做戲,錦衣武臣提督東廠居然封拜武昌伯,實乃國朝異數!成國公與秦林頗有些首尾,賞雪雅集上劉守有帶緹騎前來,或許另有別情。
二虎相爭,吾輩大可作壁上觀,收漁人之利……張鯨閹豎固然可惡,秦林奸佞亦不可不防!” 不得不說顧憲成不愧為將來的東林黨魁首,這番分析雖不中亦不遠矣。
可惜沒人信! “叔時兄太看重秦林了吧?”江東之撇撇嘴,“近來東廠蟄伏,倒是緹騎四齣,秦林已經封伯,官至超品大員,武臣極矣,他還能有什麼心思?倒是張鯨內結奸妃,欲廢長立幼,做第二個馮保,真乃國朝之大蠹,吾輩之公敵也!” 劉廷蘭也點頭稱是:“對啊,顧兄以前說奸妃與秦賊做戲,現在看看,他們到底還是生分了。
哼,什麼禮敬功臣的賢妃?惺惺作態而已,到後來還不是和秦林生分?” 所謂黨爭,即一邊稱是,另一邊不論青紅皂白鐵定說非,鄭楨蠱惑聖聰欲行廢長立幼,在士林文官眼中就是奸妃,這樣一個奸妃居然不計較兄長鄭國泰被打,這種以德報怨的行為,士林君子捫心自問,連自己都不見得能做到,偏偏鄭楨能做到,這不讓人心裡添堵嗎? 所以與其說賢妃效法楚王絕纓會,他們寧肯相信鄭楨只是暫時隱忍,其實心底怨恨秦林——而後來這兩位越發顯得生分,更印證了這個判斷。
在文官們眼中,與奸妃緊密勾結、欲做第二個馮保的正是張鯨張司禮,秦林都得往後退了。
老實說,秦林以錦衣武臣起家,固然是國朝異數,但在文臣心目中,恐怕還沒有權閹更容易拉仇恨。
權閹有王振、劉瑾、汪直、馮保,武臣佞幸也就江彬、錢寧,影響不可與諸位閹黨公公相比,另外還是正德皇帝那奇葩當政,才有武臣佞幸的…… 文會的組織者朱應楨始終不曾直抒胸臆,端著酒杯輕搖緩步,與眾位來賓寒暄說笑,順帶將他們的議論盡數收入耳中。
越聽越是佩服秦林,虧得伯爺把進退的步伐踩得如此精準,弄到武昌伯爵位,就擺出副平生心愿已了,從此坐享榮華富貴的架勢,又和鄭娘娘鬧了生分,儼然再不管國本之爭,讓急於進取的張司禮沖在了最前頭。
“背後為秦伯爺籌謀者,想必是那位相府千金吧?張江陵就算身故,也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太岳高峰啊!”朱應楨在心頭默默讚歎著,又慶幸自己交到了秦林這樣一位朋友,從門可羅雀到如今的高朋滿座,雖離爺爺當年的榮光還差著不少,比之當初剛襲爵時的寒涼,已經天地懸隔。
聽得諸位文臣義憤填膺,他站上適景園中間的亭子,雙手略往下壓了壓,朗聲道:“應楨受朝中攻訐,諸位先生肯與會交遊,應楨感激不盡!翌日朝堂之上自有公論,還請諸位先生縱情放達,多做詩詞應景,勿負了冬去春來的好辰光!” 眾官哈哈大笑,一起舉杯:“閹黨攻訐國公爺,吾輩當為國公爺辯白,此時且謀一醉!” 張鯨指使麾下閹黨,御史王純璞、給事中張銘楨上書說朱應楨交結匪類,又重提追奪朱希忠定襄王爵位之議。
可笑眾文官上次力推此議,這次卻堅定不移的站在了朱應楨這邊。
此一時彼一時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乃朝爭之常態耳。
眾文官也懂得朱應楨的意思,他身為世襲武功勛貴,按制不得干預九卿事,在他所辦的文會上最好點到即止,如果就這麼攪鬧出去,直接去叩闕上書,朱應楨恐怕會有麻煩。
所以,朱應楨只提自己被攻訐,文官們也只說替他辯白,不再朝著張鯨開火。
宋應昌大聲道:“眾位不必集於一時,天台先生耿在倫(耿定向字在倫、人稱天台先生)已奉詔出任右都御史,他老人家望重東山,端正剛嚴不容姦邪,不日便要抵京,到時候請天台先生出面,咱們同做仗馬之鳴!今日且開懷痛飲,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賓客們再次舉杯痛飲。
身為主人的朱應楨酒到杯乾,不一會兒便喝得醉眼惺忪,朦朧間有家將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然後攙扶他朝角門走去。
秦林青袍方巾,家常便服打扮,正等在那裡。
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〇九一章 久別重逢 朱應楨看見秦林的一瞬間,酒醒了四五成,掙脫兩名家將的攙扶,笑呵呵的拱拱手:“幸、幸不辱命。
” 秦林很隨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小朱越來越長袖善舞了,不錯不錯。
開朗點,笑一個……這樣就對了,想來先定襄王在天有靈,也會頗覺欣慰吧。
” 朱應楨還帶著幾分酒勁兒,咧開嘴傻乎乎地笑起來,當年陰鬱、膽小怕事的年輕人,現在總算有了點朝氣蓬勃的樣子。
秦林不禁莞爾,朱應楨這個朋友還是很不錯的,剛到京師不久就把草帽衚衕的一套大宅邸拱手相贈。
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換成後世的房地產廣告啊,鐵定是“京城一環內絕版尊享奢華豪宅,距承天門步行不到五分鐘,北望紫禁之巔,笑看京華煙雲!” 如果說朱應楨最開始贈送宅邸的舉動,還有趨吉避凶的功利色彩,那麼後來和秦林聯手,經歷種種波折,雙方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至交好友,現在更作為秦林在京師最為重要的盟友之一,成為他聯絡勛貴和士林文官的代言人。
秦林以前對勛貴集團,主要由徐辛夷徐大小姐出面聯絡,她是南京魏國公之女,京師定國公徐文璧的堂妹,和武清侯府乃至李太后存在姻親關係,又性格開朗、手面豪闊,倒也頗為得力。
而士林文臣方面,徐文長徐老爺子這個當初的江南第一才子,後來的頭號紹興師爺,也足夠長袖善舞,極能縱橫捭闔。
現在徐文長遠赴漠北,徐辛夷又身懷六甲,諸事就有許多不便,秦林著意培養孫承宗和徐光啟,但這兩位只有秀才身份,年紀太輕、聲名未顯,暫時還不夠分量。
朱應楨既是根正苗紅的成國公,響噹噹的頭號勛貴,歷年來又謹慎小心,名聲非常好,性好附庸風雅,和京師的一班兒文學之臣還算談得來,自然成為了秦林聯絡各方的代言人。
對這種廣通聲氣、四方響應的局面,朱應楨本人也樂此不疲,就算不能像爺爺朱希忠那樣紅極一時,至少也能在京師朝野略為展布風雲雷雨,比起困坐府中當個混吃等死的空頭國公,實在要好太多。
更何況,秦林年紀輕輕便到了這般地步,焉知將來不會更進一步?朱應楨也有可能走上更高的位置——儘管他私下想想,覺得這種可能性不算太大,已經封到超品伯爵,少傅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提督東廠,再升,總不會去做司禮監掌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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