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再次以手加額,突然發現青黛姐姐壞笑的樣子,都有點像秦姐夫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喂,時間差不多了吧?”青黛撓了撓頭,從藥箱里取出一隻小盒子遞給永寧。
永寧揭開盒蓋,裡頭是一塊黑漆漆的葯,卻不是丸劑不是散劑,而是捏成了人形娃娃,眉眼有七分相似秦林。
徹底無語的看了看青黛,女醫仙咯咯笑著,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捏著“葯人兒”,李太后的告誡在永寧耳邊迴響:“我兒,你可得想清楚,一旦如此,將來再不是大明朝的長公主……” 永寧微微一笑,將葯一口吞下。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七七章 要叫姐夫 萬曆十四年臘月,永寧長公主薨。
壙志曰:公主諱堯媖,乃穆宗庄皇帝第四女,慈聖宣文明肅皇太后所出,今上同母妹也……上聞噩耗,哀悼輟朝,恤典加優,逾倍常數,仍行所司卜得吉兆,以十二月十七日葬於清良山之原。
嗚呼!公主早著淑稱,特膺寵渥,封號葬祭,存沒榮哀,即壽祉弗延,而芳魂可永慰矣! 出殯這天正好雪后初晴,一口描金漆鳳棺外罩棺槨,三十二名太監緩步抬出,幾十面靈幡前呼後擁,吹打、儀仗、旗鼓一應俱全。
因為不曾出嫁,沒有子嗣,永寧生前最要好的宮女惜畫捧著靈位,眼睛哭得跟桃兒似的。
一路靈幡飄飄蕩蕩,紙錢隨風飄舞,宮裡各位嬪妃、公主都在門前擺設香案,酒漿香燭祭奠。
永寧與世無爭,是紫禁城裡邊頭一個好相處的,可自幼身體虛弱,如今芳華早逝倒也不讓人太吃驚,大家也只能哀嘆她紅顏薄命,更有人想到自己的冷落凄清,不禁自怨自艾,也許若干年後,就像永寧這般冷冰冰、孤單單地抬出去罷…… 出殯隊伍從乾清宮東側繞行而過,萬曆皇帝朱翊鈞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畢竟是嫡親的妹子,心中不無酸澀。
隨侍一旁的張鯨,舉起手揉了揉眼睛,灑下兩滴鱷魚的眼淚:“長公主芳華早逝,老奴這心頭也不是個滋味兒……但皇爺萬金之體、舉國之望,切不可自怨自艾,在冷風裡站太久,萬一有個小毛小病,老奴怎麼擔待得起?” 張誠也勸道:“陛下回宮吧,雪后初晴,天挺冷的。
” 萬曆昨夜與鄭楨纏綿太久,冷風一吹,腰胯子有些酸痛,兩位伴伴一勸,正好就坡下驢,沉吟道:“也罷,總是朕這個妹子福薄。
大張伴伴,你去太后那邊看看。
” “遵旨!”張鯨倒退兩步,走下了台階。
“唉……”萬曆一聲長嘆,看了看裝著妹子的棺材,縮著頭踱著方步走回了乾清宮,儲君之位、朝堂傾軋,太多的事情等著這位皇帝,大約從今往後,他慢慢就會把這個妹妹忘掉吧。
天家情薄,向來如此。
張鯨邁著又輕又快的步子走向慈寧宮,永寧之死,正好去了他一塊心病,心情自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雖然沒能藉此把秦林拉下馬,又得罪了鄭楨,倒是略有遺憾,但從褚泰來等人口中得知秦林和魔教教主有勾結,也打開了另外一扇大門…… 慈寧宮在乾清宮西側不遠,張鯨年紀不算大,一會兒就走到了宮室之外。
本來雪后初晴的天氣,和煦的冬日暖陽普照大地,慈寧宮卻籠罩著一層美愁雲慘霧,外頭擺設的香案香煙裊裊,內外當值洒掃的太監宮女面容悲戚——當朝太後晚年最疼愛的女兒芳魂星散,哪怕再不以為然呢,臉上是一定要做出如喪考妣的樣子。
李太後站在正殿前的台階上發獃,怔怔地看著漸漸過來的出殯隊伍,眼角蓄著淚水。
慈寧宮的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老太后這是傷心呢!自打今天早晨開始,娘娘就水米沒沾牙,自己坐著發獃,等到出殯的吹打響起來,便站到門口,魔症似的朝那邊望…… 張鯨見狀把臉一抹,做出副痛徹心扉的模樣,又伸手往眼睛揉了揉,一雙凶狡的眼睛變得紅通通的,嘴角耷拉下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也故意弄亂了一點,看上去像剛剛大哭了一場,哎呀呀,只怕親娘老子死了他都沒這麼傷心。
然後咱們這位張司禮就拖著哭腔小步跑進了慈寧宮:“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老奴謹奉陛下之命前來侍奉,長公主芳駕歸天,老奴心裡邊這難受的也不是個滋味,還望娘娘節哀順變保重鳳體。
” 哭天抹淚的說到這裡,半天沒聽見太後娘娘吭聲,張鯨心頭納罕才抬頭一看,只見李太後站在慈寧宮的台階上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莫不是太後娘娘知道了什麼?張鯨心頭打了個突,趕緊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又擠出副笑臉:“太後娘娘,您節哀。
” 李太后怔了一下,也舉起袖子揉了揉眼睛,然後長長地嘆口氣:“哀家這個女兒恁地福薄,唉,質本潔來還潔去,清清白白過一生,想是到觀音菩薩身邊做善財龍女去了。
” 老太后也不知道張鯨的底細,反倒防著被這老奸巨猾的奴才瞧出點什麼,永寧那副棺材……特意提到清清白白四字,卻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換做以前的馮保馮司禮,李太后哪兒用得著費這番心思?畢竟時移勢易,便是太後娘娘也不得事事順心。
眼瞅著棺槨被抬過來,李太后也不搭理張鯨了,淚光盈盈地看著棺槨,別人家女兒出嫁是娘親摟著痛痛快快哭一場,永寧出嫁卻是當出殯,心裡邊實在不是個滋味,又酸又澀。
開始李太后總有些怪秦林,到現在也只能怨女兒命蹇時乖,想來也是啊,就算秦林答應休妻之後明媒正娶,可那不成活脫脫的陳世美嗎?永寧頭嫁弄成瞭望門寡,二嫁又嫁個陳世美,名聲能有多好聽?那還不如現在這樣,荒唐事、荒唐了。
“阿彌陀佛,這都是她的命啊!”老太后眼角幾滴淚水灑落,轉念一想又略略釋然:“罷罷罷,總是她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雖然沒有名分,哀家當年在裕王府又何嘗有什麼名分?” 從洒掃丫環到一國太后,李太後到底經的事多,終究看得開,只是婚事按喪事辦,總不免耿耿於懷。
沒人注意到,老太后臉上除了悲戚,隱隱還帶著點笑意,更沒人知道,她外頭套的素色棉袍,腰間纏一塊粗麻為女兒戴反孝,其實裡面還穿著紅羅裙——女兒出嫁,娘親總要穿吉服的。
終於出殯隊伍抬著棺槨過來,李太后本來不準備痛哭的,因為張鯨在旁邊侍奉,她只好大放悲聲;既然太后哭起來,張鯨也不能無動於衷,於是他也痛哭流涕。
一位太后,一位司禮監掌印,哭得都挺假的。
太監宮女們也跟著嚎啕,很快慈寧宮就被哭聲淹沒。
棺槨在哭聲中送出了紫禁城,抬往清良山墳地,兩邊東廠番役、錦衣校尉重重疊疊護衛。
沿途京師各家勛貴設帳路祭,擺下許多棚子,等棺槨一到,裡頭貴婦小姐都出來祭拜,不少有資格進宮的命婦見過永寧,盡皆小聲嘆息:當朝最漂亮的公主,花骨朵似的人兒,怎麼就這麼命運多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