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佛堂里,李太后枯坐蒲團,口中念念有詞,雙手一下一下的捻動念珠,想著永寧的終身大事就愁眉不展。
“怎麼殿下這時候還沒來?”隨侍的宮女朝門外的同伴打著眼色,因為太后已經幾次三番的朝外面看了。
往常這個時候,永寧早就來到了母後身邊。
門外的宮女以常人很難發現的細小幅度搖了搖頭,宮門外的小廣場和長長的甬道,都沒有永寧窈窕的身影。
李太后心中莫名地一陣煩亂,畢竟是母女,冥冥中存在某種感應吧,從昨天傍晚開始,她就有些心緒不寧,現在她迫切的希望見到女兒。
念佛聲停下,李太后吩咐宮女:“去永寧那裡請她來。
” 宮女領命而出,腳步剛剛跨出慈寧宮的門檻,外間隨侍和洒掃的宮女太監就開始交頭接耳,然後便有幾位步履匆匆地離開,只稍稍走遠幾步,腳下加速變成了小跑。
紫禁城裡關注此事的各方,很快得到了李太後傳召永寧的消息。
“張鯨,閹奴老匹夫!”鄭楨斜倚在儲秀宮的軟榻上,托著香腮的手,中指輕叩太陽穴,額角白凈的皮膚之下,青筋一跳一跳的。
鄭楨不是傻瓜,漸漸發覺秦林心若淵海,已超脫她所能想象的範疇,甚至讓她隱隱畏懼,正好張鯨向她靠攏,自是求之不得:能夠坐擁左膀右臂,借張司禮衡秦督主,有什麼不好呢? 誰知張鯨包藏禍心,竟要置秦林於死地,偏偏形格勢禁之下,鄭楨還必須為他背書,在萬曆面前力保張鯨,才能為將來朱常洵奪嫡留下一份力量。
和秦林畢竟是有默契的,換了張鯨,只怕未必…… 鄭楨碎碎念的時候,張鯨正端坐司禮監,饒是他心機深沉,陰惻惻的臉上也會偶爾露出喜色,時不時還假裝抬頭望遠,瞟一眼衙門裡新安的那座西洋鍾,然後飛快地收回目光,重新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
提督東廠武昌伯秦林,這樣一位強大的對手即將倒下,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大笑三聲的。
要不是不想自己在裡頭牽扯太深,免得節外生枝引出不必要的麻煩,另外還顧慮著鄭楨的仇恨,張司禮甚至在昨天半夜裡,就恨不得衝到慈寧宮,大聲告訴李太后:您的女兒永寧徹夜未歸,和秦林那渾小子待在一塊,估計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 單是想想,張鯨心頭就爽得要命!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勝負即將揭曉的一刻,還老老實實地坐在司禮監,至少在這裡,還可以欣賞老對手張誠的鬱悶,以及最後時刻的絕望。
張鯨坐著司禮監正中間的公座,下首第一個就是排名僅次於他的張誠,此刻的小張伴伴勉力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可他額角已微微見汗,比平時更頻繁的端起茶杯,更是暴露了內心的焦急。
張小陽和另一名年輕太監腳步匆匆地走進衙門,前者竭力壓抑著慌亂,後者乾脆喜形於色了,分別走到張誠和張鯨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張誠面色大變,李太後到底還是派出了宮女前往催請,一旦找不到永寧,事情便再無挽回! “快,快想辦法拖延時間!”張誠立刻打發張小陽出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可惜連他自己也差不多快要絕望了,紙終究包不住火,李太后已經生疑,再使什麼手段又能拖多久?何況在這節骨眼上如果做得太多,恐怕要給自己招來更大的禍患。
罷罷罷,聽天命盡人事吧! 慈寧宮門前,氣氛顯得格外詭異,太監宮女們似乎畏懼著什麼,又在期待著什麼…… 終於,李太後派出去的老宮女回來了,身邊還跟著兩名永寧那邊的宮女,其中一名叫做惜畫的,是永寧身邊最受寵的。
老宮女神色焦急,整張臉都快要扭曲了,又氣憤,又惶恐,完全不知所措。
惜畫和小姐妹臉色如同蠟紙,腮邊掛著珠淚,身子微微發抖,如果永寧徹夜不歸的醜聞傳開,她們這些人通通活不了! 太監宮女們目送她們走進慈寧宮,人人臉上表情各異。
不曾奉李太后詔命,兩名永寧身邊的小宮女留在了院子里,老宮女獨自進去復命。
這老宮女服侍李太后好些年了,太后見她神色就知道有異,眉頭一剔,聲音竟有些兒發顫:“永寧呢?她沒跟你一塊過來?” 老宮女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汗珠子顆顆往下落,嚇得不敢開口回答。
“說話!永寧她到底怎麼了?!”李太后情急。
老宮女嚇得魂飛魄散,忙道:“永寧長公主、長公主她……” “母后,兒臣不過是偶染風寒,不欲您擔憂掛懷罷了。
” 宮中眾人齊齊朝門口看去,但見永寧長公主朱堯媖俏生生地走過來,雪白的瓜子臉帶著紅暈,額角微見香汗,櫻桃小口微微張開,嬌喘吁吁,顯然走路比較急。
當然急了! 秦林一路快馬加鞭將她送回紫禁城,然後立刻趕到慈寧宮,堪堪準時趕到,這才沒有撞破相! 永寧這一路是小跑著過來的,本來兩條腿就酸軟乏力,沒奈何只得咬牙苦忍,心頭不禁暗暗抱怨秦姐夫,昨夜幹嘛那麼用力?討厭! 當然,這抱怨也是帶著甜蜜的味道…… 李太后一看到女兒,漫天的愁雲就散了開去,站起來招招手:“我兒,過來給母后看看,臉色有些發紅,莫不是風寒,是風熱?” 那是熱,昨晚先冷得不行,後半夜嘛,又變成汗流浹背…… 永寧臉蛋越發紅了,遲疑著走過去,朝母親拜下請安,忽然嚶嚀一聲,身子歪了下去。
雙腿酸軟乏力,有一處羞人的所在更是又酸又漲,永寧本來身子就弱,勉力小跑到這裡已是極限,跪拜時卻露了餡。
誰讓秦林辣手摧花來著?也不看看人家小姑娘身子多嬌嫩,花骨朵似的! 李太后一把攙住永寧,臉色就已變了,知女莫若母,今天見面就覺得女兒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似乎少了點什麼,又好像多了點什麼,再看她這個樣子,李太後過來人,差不多就明白了七八分。
揮揮手屏退隨侍的宮女,偌大的宮室里只剩下母女兩人,李太后厲聲道:“堯媖,抬起頭,看著母后的眼睛,告訴我,他是誰?” 永寧的臉紅得像朝霞,雙手絞著衣角,就是一聲不吭,絕不肯出賣秦林。
這個笨女兒啊,哪個小子乾的壞事兒?李太后又氣又急,忽然心頭一動:“是不是秦林!” 啊?永寧吃驚的捂住了小嘴,抬起頭,看到母后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母后,罪過全在兒臣,是、是兒臣……勾、勾引他的!”永寧雙膝跪下,誰也想不到,這麼害羞的永寧,竟能含羞忍恥說出勾引兩個字。
李太后又心疼又哭笑不得,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悵然道:“是他,母后就知道是他!既然如此……”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七三章 坦白從寬 永寧出乎意料地在李太后召見時回到了宮中,紫禁城內的詭異氣氛不但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波譎雲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