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寡恩的萬曆,和他祖宗一個德行,張居正死後張家的悲慘遭遇,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說明了一切。
在秦林和張紫萱心目中,這片瓦形狀的金書鐵券還不如一塊真正的瓦片,至少還能蓋在屋頂遮雨! 直到聽見秦林那句帶著戲謔的“反正不是立我兒子”,張紫萱美眸中華彩一閃,將筆輕輕擱在筆架上,抬頭笑道:“咦,秦兄難道不是準備扶保皇次子,將來做個擁立的頭號功臣么?” “就和你爹爹江陵相公一樣?”秦林反問道。
當年萬曆初繼位,高拱為首輔,聲稱“十歲孩童如何做天子”,隱有另立天子之意,把李太后和萬曆母子倆嚇得夠嗆,是張居正一力扶保,才讓朱翊鈞坐穩了皇位。
最初的幾年裡,萬曆簡直將張居正視為父親一般,可後來結局如何,那也就不消說了。
擁立朱常洵?最好的結局,也無非是做第二個張居正。
何況秦林清楚的知道,無論朱常洛還是朱常洵都不是什麼好貨: 朱常洛登基之後很快就死了,留下兩個兒子,一個喜歡做木匠,把朝政全盤交給九千歲魏忠賢,另一個性子操切,登基十七年換了五十位內閣輔臣,最後只好在煤山上吊自盡。
朱常洵呢,就更可悲,這位福王在河南橫徵暴斂,最後被李自成抓住,加上他花園裡的梅花鹿,燴了一鍋福祿湯。
秦林根本不屬於這個年代,他並不認為擁有皇家血脈就天然擁有統治國家的權利,要讓他擁立這兩位前途黯淡的太子候選人,好吧,這明顯不是什麼好買賣。
當然,也許可以從小對兩位皇子施加最優秀的教育,但那又怎麼樣呢,難道萬曆不曾擁有過這個世上最好的帝師嗎? 再想想張居正的結局,足以打消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張紫萱黯然,眼底一絲黑色的火苗閃過,正巧秦澤捧著金書鐵券在旁邊玩耍,她摸了摸兒子圓乎乎的腦袋:“秦澤,你說,兩位哥哥立哪一位?” “立、立我!”秦澤奶聲奶氣地叫道。
張紫萱的心弦悄悄繃緊了,期待著秦林的反應。
秦林哈哈大笑,把兒子抱起來,在他嫩生生肉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好兒子,你人小心不小!” 張紫萱笑了,笑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味深長,良久,突然又道:“那位鄭娘娘,只怕未必會答應你的要求呢!” 說什麼啊,好像我對鄭楨有什麼企圖似的,秦林鬱悶地撓了撓頭。
儲秀宮,鄭楨的心情也同樣愉快,顧憲成這群文官將了她一軍,結果秦林巧施妙計,反將了對方一軍,現在顧憲成只好鬱悶地閉上了嘴巴,文官們集體降低了調門。
鄭楨堅信時間是站在自己一邊的,只要太子沒有明確冊立,她就可以施展狐媚手段,對萬曆狂吹枕邊風,同時加強在內廷的控制力。
李太后正在垂垂老去,王皇後日漸冷落,唯有她鄭貴妃,如日當中! “秦林這傢伙,我答應他的自然要辦到,但他提出重新任用江陵黨徒,事關重大,到底可行不可行?” 在這件事上,鄭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萬曆有多討厭江陵黨,好吧,就算能勸陛下回心轉意——這對她來說有困難,但也並非絕無可能。
問題是,秦林的謀划只是為了擁立朱常洵登上太子之位,獲取未來的擁立之功,還是另有圖謀? 她在朝堂政爭上或許不如申時行顧憲成等輩,但也絕對不是全然無知的。
順公公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聲道:“娘娘,張司禮求見。
” 張鯨?鄭楨非常吃驚,這位權閹只認得萬曆,對她一直不冷不熱,這會子來,到底是? 片刻之後,張鯨躬身站在了儲秀宮中,他略略低著頭,顯得面孔有些陰沉,笑容卻非常諂媚,聲音也格外中聽:“老奴忠於皇上,皇上所愛,便是老奴所奉,娘娘有所圖謀,又何必假手外人?老奴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六四章 張鯨的詭計 一乘轎子直接抬進秦府後院,下來的不是女眷,而是管領騰驤四衛的張小陽張公公,扶轎杠的竟是昔年戚家軍大將戚金。
秦林在院子里看花,抬起頭來沖他笑笑,戚金也點點頭就去找陸遠志和牛大力玩耍,兩人心照不宣。
張小陽一領黑色偏衫,正是高品武職太監打扮,和以前每次看到秦林的時候,就滿臉笑呵呵的不同,這次張小陽眉宇間帶著憂愁之色,嘴唇也顯得焦干,看來是有些著急上火。
他下轎之後很著急的四下看看,找到秦林之後,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他袖子就叫苦:“秦督主,秦伯爺,我的親大爺,事情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空在這裡看花!” “什麼事,進屋慢慢說。
”秦林溫言安慰老朋友,這可是從蘄州開始的老交情了。
張小陽隨秦林進到一處水榭,只喝了兩口水,就把茶杯重重的頓在桌子上,氣急敗壞的道:“鄭貴妃出爾反爾,本來我家叔父當初那麼照應她,也沒圖什麼回報,可她也不能恩將仇報啊!現而今張鯨那老王八賣身靠過去,鄭娘娘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竟被老王八說動,有人看見他們在儲秀宮密謀良久,出來時老王八滿面春風!” 哦?秦林眉頭一揚,這個消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是沒想到張鯨動作這麼快,鄭楨接受得這麼乾淨利落。
情理之中,張鯨是頭老狐狸,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廷權閹第一人,李太後下旨之事更加鞏固了鄭楨在宮中的地位,他瞧出如今的便宜,豈不上緊著貼過去?鄭楨受寵於萬曆,但手下沒有真正的實力,順公公和龐保劉成都有點不夠看,鄭國泰更是草包一個,他此時的投靠,便能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
說白了,張鯨絕不肯坐視秦林盡收與鄭楨合作之利,他也要從中插一腳。
而在鄭楨那邊,她的終極目標是兒子朱常洵冊立太子,自己成為皇后,將來兒子繼位便是太后,此三件事三位一體互為表裡,為了達成目標她什麼都肯做,毫無疑問,張鯨這位司禮監掌印內廷總管的投靠,對實現她的目標具有很大的好處。
並且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總是不安全的,只依靠秦林似乎太冒險,如果能有替補的選擇,為什麼不撿起來呢? 在現實的利益面前,鄭楨和秦林當年的交情,自然算不得什麼。
何況,鄭楨覺得,她還能給秦林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以此作為交換,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秦林隨口將鄭楨與張鯨的心態,分析了八九不離十,“所以,鄭楨和張鯨一拍即合,朝堂之上朝秦暮楚的事情多得是,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 秦林雲淡風輕,張小陽可忍不住了:“秦伯爺,您說得輕巧——拿根燈草,現在您坐穩了東廠督主,家叔在司禮監卻被張鯨壓得死死的,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家叔將東廠督主之位讓給伯爺,圖的就是守望相助啊!” 張小陽說著說著委屈得不行,幾乎要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