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晉會館、福建會館、廣東會館時,無論學子、行商還是遊人,全都出來沿街歡呼,更有流寓京師的薊鎮邊民,口中高頌秦伯爺高侯萬代,朵朵鮮花擲向馬前。
遺愛在民,信哉斯言。
第二天一早,錦衣衛、旗手衛、金吾衛、十二團營、騰驤四衛早早在午門內外分次排班,萬曆皇帝朱翊鈞駕臨午門,眾文武大臣依次站班,會同館的外國使節隨駕,更有京師百姓從廣場南邊一直站到了棋盤街,等著看揚國威、長志氣的午門獻捷。
南面棋盤街方向傳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和盔甲武器摩擦碰撞的金屬聲,身穿鴛鴦戰襖的明軍將士,押著俘虜走向午門廣場,人人面色莊重,彷彿還帶著南疆的征戰氣息。
見此情形,無論午門上的君臣,還是廣場東西兩側擺列的京營將士,抑或看熱鬧的京師百姓,全都精神為之一振。
更有那熱血男兒,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恨不能成為凱旋將士中的一員。
當先一桿大旗,高書“欽差巡撫雲南提點兵備宣撫諸夷秦”,大旗之下秦林蟒袍玉帶,甲胄在身,腰挎七星寶劍,乘照夜玉獅子馬,神情嚴肅,緊緊抿著嘴唇,雙目神光銳利,一股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好個滅敵國、定南疆的督師之臣! 秦林從馬背上回頭,大喝一聲:“跪!” 明軍將士兩個收拾一個,將莽應里、岳鳳等大小俘虜摁在地上。
秦林下馬,朝午門上行軍禮,朗聲道:“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臣奉皇命督師雲南,大小三十餘戰,誅戮敵寇六萬有奇,招降、俘虜十餘萬眾,賴皇天后土庇佑,吾皇洪福齊天,朝臣運籌機宜,將士血戰用命,追亡逐北、犁庭掃穴,滅東吁偽朝,布我漢家天威,擒敵酋莽應里、漢奸岳鳳等賊獻於闕下!” 秦林年紀輕輕自有一股氣勢,說話時整個午門廣場鴉雀無聲,清朗的語聲遠遠傳開,直叩每個人的心頭。
“好!”午門之上,高踞九重丹陛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同樣是個年輕人,親政以來首次獲得如此大捷,他也激動得臉色微微發紅,此時此刻,帝王心術暫時拋到了腦後,大聲道:“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此是皇考嘉靖爺贈毛襄懋所作,朕無詩才,以此相贈。
卿不負朕,朕不負卿!” 秦林面露感激涕零之色,山呼謝恩。
百姓們個個喜悅,都覺這一幕便如說書先生口中劉備和諸葛亮的君臣相得,秦伯爺真是老天派來扶保大明江山的。
卿不負朕,朕不負卿?秦林聽到這八個字,心頭卻是冷笑不迭,別忘了“爾為鹽梅”、“汝作舟楫”是誰寫給張居正的,又是誰口口聲聲直叫“元輔太師張先生”,等到張居正死後,又說他“誣衊親藩,侵奪王府宅邸,箝制言官,蔽塞朕聰。
私占廢遼地畝,假以丈量,庶希騷動海內。
專權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 老泰山殷鑒不遠,只除非秦林是傻子,才會對萬曆信以為真呢! 但是在如今的午門獻捷儀式上,他當然要陪萬曆把戲演到十足十,看著午門之上熱淚盈眶,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裝了半天的忠臣,這才大聲道:“臣擒莽應里、岳鳳闔家三族在此,此二人寇我疆土、殺我軍民,法無可恕,請陛下准臣將其押赴市曹凌遲處死,男丁盡數處斬,妻女發守邊將士為奴!其餘俘虜,罪孽深重者一同處斬,脅從者發邊塞牧馬。
” 萬曆帝朱翊鈞點點頭,極為威嚴地喝道:“拿去!” 天子的金口玉言為近旁的徐文璧和朱應楨兩位國公傳達下來,接下來是劉守有等都督銜頭的武將,二人傳四人,而後八人、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聯聲傳喝,最後三百二十位大漢將軍齊聲高喝“拿去”,聲震屋瓦,旁觀者無不為之動容。
在這浩大的呼喝聲里,秦林把手一揮,明軍將士押著俘虜直奔菜市口而去。
“成王敗寇而已,死有何懼!”莽應里大聲吼著,他的眼睛因布滿血絲而變得通紅,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沖著岳鳳吐出一口濃痰:“呸,叛徒,你出賣我,也有今日!” 岳鳳默默無語,他勾結莽應里入寇,後來大勢已去,又抓住莽應里獻給明朝,自以為能逃得一死,不成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起當初利欲熏心,攛掇緬甸侵略祖國,最後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這又是何苦來哉? 莽應里倒是咬牙切齒,擺出一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架勢。
“莽應里,看來你興緻很高啊?”騎在馬背上的秦林,陰惻惻地笑起來:“放心,我答應你的會辦到,叛徒岳鳳會死在你前面,讓你心滿意足。
” 莽應里斜著眼睛瞥了秦林一眼,不信他會這麼好心。
“怎麼,不信嗎?”秦林摸了摸鼻子,然後笑容不改,目光轉冷,語帶金石之音:“你會是最後一個被處死的,不僅岳鳳,你的所有兒子、侄兒和兄弟,全都會死在你前面,你可以盡情欣賞他們的死狀,聆聽他們的慘叫——大概你會非常滿意這樣的安排吧。
” 啊啊啊啊……莽應里發出了野獸受傷之後的慘嚎,但很快被明軍將士掐住了脖子,只能從嗓子眼傳出嗬嗬的聲音。
“施甸百姓在九泉之下等著找你算賬呢!”秦林桀桀冷笑,毫不留情地直視莽應里的眼睛,目光森冷彷彿來自地獄。
這個時代可不存在什麼人權之類的說法,更何況莽應里大肆屠戮無辜百姓,所行實在禽獸不如,他根本不配為人!再嚴酷的懲罰,對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屠夫來說,都是罪有應得! 終於,在秦林逼視之下,莽應里頹然垂下了眼瞼,片刻之後,曾經不可一世的緬甸統治者,以南疆征服者自命的金樓白象王,像瘧疾發作似的劇烈顫抖起來,渾身如同篩糠。
當一切心防都被擊碎之後,他終於感到了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想到即將慘死刀下的兒子、兄弟和侄兒,他再也控制不了心底的寒意…… 莽應里和岳鳳為他們的血腥罪行,在菜市口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九世復仇春秋之義,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以血還血,本來就是我們這個民族綿延數千年的鋼鐵信條,只有後世少數不成器的子孫,才會把卑賤的軟弱當成高貴的寬恕,以遺忘作為懦弱的借口。
秦林獲封,莽應里岳鳳伏誅,南疆就只剩下了最後一樁事情,思忘憂的封典。
思忘憂送到朝廷的表章,一改當年莽應龍莽應里父子的囂張跋扈,詞句格外謙虛自抑,以孟養宣慰使身份自居臣節,盡顯忠貞本色。
本來緬甸寮國等地曾設宣慰司,但現在局勢早已改變,南疆稱王者不知幾許,各自取得了相對獨立的地位,就連安南莫氏降明之後接受都統使之職,關起門來仍自稱帝王。
思家為國盡忠,只餘下思忘憂一個孤女,在孟養累年為國血戰,這次又幾乎是獨力攻克緬甸,朝廷便有讓她獨當一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