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為這道聖旨費了不少功夫,直到旨意已定,才徹底放下心來。
華夷朝貢體系,以中華居中,四夷分列四方,奉中華為宗主而各安其位。
南疆亂象之生,一則朝廷武功不復洪武、永樂年間之盛,對南疆各國鞭長莫及,二則西方殖民者越大洋而來,或攻城略地,如侵佔中華附庸馬六甲,導致印度洋上三十餘朝貢國斷絕往來,或煽風點火,慫恿野心家圖謀不軌,比如這次莽應里的軍中,就出現了西班牙駐呂宋總督派來的火槍手。
思忘憂對中華忠心耿耿,扶立她來做緬王,酬庸思家忠勇之功的同時,無異於在南疆樹立了一根標杆,叫土司、番王們知道要忠於中國。
她駐守在南疆最西端,與印度接壤的緬甸,也為大明不經馬六甲海峽而進入印度洋,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總算對思家小妹妹有個交待了。
”秦林笑著將寫好的信摺疊起來,裝入信封,然後交給思忘憂所派、此次隨同北上赴京的使者歹忠。
歹忠將和大明朝的冊封天使一起南下,把聖旨頒給思忘憂。
大明朝的天使不是長翅膀的鳥人,不能在天上飛,所以日夜兼程趕赴緬甸,把聖旨和信交到思忘憂手中,已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思忘憂頭戴高高的佛塔形狀的尖頂金冠,身穿黃金裝飾的華麗袍服,焚香頂禮之後接過了聖旨,淡然的笑了笑,並沒有預想之中的喜色——早在父兄戰死朝廷援兵卻久久不至,附近告狀卻遭受冷遇時,她對這個朝廷,就有了種種懷疑。
所以她忠於中華,卻對朝廷的冊封並不感冒。
如今的她,再不是當年父兄羽翼之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也不是孟養邊境密林中打游擊的土司女兒,而是一呼百應的金鳳白象王,金碧輝煌的大殿前,雄壯的白象巍然侍立,殿中各族男女武士濟濟一堂。
但頒詔天使分明看見,從歹忠手中接過那封私信之後,金鳳白象王的嘴角微微翹起,一直嚴肅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屬於少女的純真笑容。
“規定是三年才有一次朝貢嗎?”思忘憂有些不滿的詢問使者。
“是的,因為南疆與京師相隔萬里,朝廷特為體諒才定下三年一朝。
” “那麼還有三年啊……”思忘憂笑了笑,沉浸在了過去的回憶中,低聲呢喃:“秦大哥,你還欠我一個交待呢。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五九章 幾處相思 “哼,好狠心的小冤家,一拍屁股就回了京師,也不來看看奴家!” 龐大的林櫻號戰艦,官艙前的甲板上,金櫻姬慵懶地打了個呵欠,雙手扶著欄杆,嬌軀前傾,纖細的水蛇腰折成一個誘人的角度。
眼前的暹羅古城阿瑜陀耶,沐浴在燦爛的金色陽光之下,佛塔和王宮的黃金寶頂,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湄南河氤氳著溫柔的水汽,身段婀娜的暹羅女人用瓦罐汲水,身後的城池中傳來喃喃的誦經聲。
一切都顯得那麼古老而平靜,在過去的上千年裡,湄南河三角洲的人們,日復一日地重複著這種恬靜而閑適的生活。
或許是閑散的生活太過消磨鬥志,這個崇信小乘佛教的民族並不擅長戰鬥,無論緬甸人、東洋人還是西洋人,都曾經帶著血和火殺奔這裡,用殘忍的殺戮給阿瑜陀耶帶來了慘痛的回憶。
現在,新一撥外來者又以空前強大的姿態駕臨此地,林櫻號靜靜地泊在碼頭,高大而充滿美感的船身,舷側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炮窗,每當開啟時,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充滿了巨大的力量感,而每天黃昏夕陽夕照時,它那巍峨高聳的桅杆,在陽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如阿修羅的寶劍般刺向城池中的佛塔。
黑王子納黎萱臨走時,也曾做了一些針對性的布置,讓留下來的大臣們如果逮到機會,還是可以打打林櫻號的主意。
暹羅人剛剛露出點兒苗頭,就被明智玉子從一個喝醉酒的日本狼人口中套出實情,金櫻姬不慌不忙地安排林櫻號進行了一場炮擊演習,當數十門紅夷大炮和大號佛郎機輪番鳴響,將一輪又一輪的炮火對著某處樹林傾瀉,直到將方圓數十丈的樹林完全放倒,地面深深犁了一遍之後才停火。
納黎萱的大臣們立刻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變得比之前更加親切和友善。
城中的普通暹羅人經歷了最初的惶恐之後,倒是比官員們更親近新來的客人。
因為以前暹羅境內就居住著很多中國商人——他們被稱為天朝人,享受免除人頭稅的優待,這些人經常和五峰海商打交道,所以毫不畏懼地來和金船主的手下聯絡,把大米蔬菜和肉類賣給他們。
長此以往,暹羅人也開始為艦隊提供後勤物資,五峰海商現銀結賬,還有很吃香的中國銅錢,所以這種生意進行得非常順利。
暹羅人並不清楚,這些銅錢實際上是金櫻姬私鑄的,好在他們只要銅錢,其實不關心是由誰出品的。
此時此刻,正有不少暹羅人划著香蕉形狀的船,把美味的水果和新鮮的蔬菜送到林櫻號。
金櫻姬抿著小嘴壞壞地笑,看來,暹羅人非常配合嘛。
西北方向塵頭大起,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涌動的黑線,金櫻姬舉起望遠鏡,視野中出現了大片奏捷而歸的陸戰隊士兵,他們頭頂無數的五色盔纓正在歡快躍動。
和妹妹並騎在戰象上的暹羅黑王子納黎萱,也看到了林櫻號龐大的船身,以及官艙平台上,裹在黑色長裙之下的妖嬈身影。
“這個惡毒的羅剎女!” 納黎萱憤憤地罵了句,然後搖頭苦笑。
如果說最開始的時候他對五峰船主還有那麼一點點非分之想,現在則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手腕強硬、心思縝密,統帥五峰海商縱橫東西兩洋,這樣的女人,傳說中與她有染的那位秦督主,又是何等英雄了得呢? 得勝歸來的暹羅將士倒是興高采烈,因為思忘憂兌現了承諾,把白古城中的財富和忠於莽應里的死硬分子的妻女,通通分給了聯軍將士。
東吁王朝經歷莾瑞體、莽應龍、莽應里三代對外侵略,洗劫了南疆無數名城,其中包括阿瑜陀耶,積累的財富相當驚人,讓聯軍將士們滿載而歸。
現在,暹羅將士和瀛洲陸戰隊的官兵說說笑笑地走在一起,見陸戰隊裝備精良、伙食豐盛、待遇優厚,已有不少暹羅人開始打聽怎麼才能投到陸戰隊里當兵了。
五峰海商以中國人為主,也有來自日本、朝鮮、暹羅、安南等國的,本來俞咨皋朱順水等軍官試圖避免麾下暹羅籍士兵和他們同鄉有過多的接觸,但狡詐的尹賓商專門授意暹羅籍士兵在同胞面前大吹大擂,炫耀自己在海上的傳奇經歷,讓他們贏得了無數羨慕的目光。
這樣一來,連暹羅軍隊里的中下級軍官,也紛紛動起了心思。
納黎萱頓時生出“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的感慨,身為暹羅真正的掌權者、未來的國王,他根本不在乎金銀財寶,而是有著更為遠大的志向,但現在實現的可能已變得非常渺茫,或者說完全沒有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