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思恭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拱拱手:“究竟繩索何在,下官駑鈍,還望督主明示。
” “我說過,就在這裡嘛。
”秦林踱著方步慢慢走到佛像前頭,踩到了蒲團之上。
在那一瞬間,饒仁侃臉上肥肉一抖,蘇酇雙頰青氣閃現,高升的眼神更是驚駭欲絕。
駱思恭眼中精光一閃:“敢問秦督主,是蒲團之中嗎?” 不錯,秦林點點頭。
“是誰搜查的蒲團?!豈有此理!”駱思恭在這瞬間暴怒了,簡直想把那粗心大意的手下揪出來千刀萬剮。
一名心腹哭喪著臉跪下請罪:“都督饒命,都督饒命,小的仔細搜檢過,蒲團裡面除了稻草什麼都沒有啊……” 咦?駱思恭納罕,這是他手下當中最伶俐精細的一個人,照說不會犯粗心大意的錯誤。
“駱都督,放過你的手下吧,他並沒有犯錯。
”秦林的笑容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戲謔,“因為蒲團裡面,的確只塞著稻草啊!” 啪!陸遠志重重拍著大腿,小眼睛賊亮賊亮的,搶著道:“根本沒有什麼繩索,不不,我的意思是稻草編成了繩子!” 回答正確加十分。
高升如果攜帶絲繩或者麻繩,即使可以燒掉,空氣中也會有留下不同於香燭煙火的氣味,因為很快就有番役和官校衝上來,也有和尚從上面幾層走下,已經熟悉了正常的香燭煙氣,聞到第四層不同尋常的焦臭味道一定會起疑。
於是高升採用了更隱蔽更狡詐的辦法,他利用獨自停留在第七層的較長時間,抽出蒲團裡面的稻草,編成了一根足夠長的稻草繩子——在這個時代,具備這個技能的人可不少,後來經調查發現,高升的父母長期編製草繩草鞋出售,他從小就有不錯的技藝。
與此同時,高升把較爛的蒲團調換到了第四層,預先做好準備。
等到惠平惠安兩個和尚按照佛光自天而降的順序,逐層點燃燈火,高升就利用時空詭計前往第十三層,藉助寺廟暮鼓聲的掩護,擊暈或者殺死了高明謙,將他放在窗口做出憑欄遠眺的姿態,然後把草繩套在他身上,再從窗口側面沿著飛檐垂下去,利用燈下黑的特性不被人發現。
接著高升回到第七層,等著兩個和尚完成了點燈的工作走上來,替他做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當和尚離開第七層走上去的時候,他拽動繩索,將高明謙扯得摔下高塔。
最後,他借高明謙飛墜之力猛拽繩索,草繩拴在屍身上的扣頭斷裂,被他扯了回來,從眾人視線被阻隔的第四層窗口收入塔中。
草繩編成很容易拆開的種類——以高升的技能並不難辦到,他蹲在地上,飛快地拆散草繩,把稻草重新塞回蒲團裡面,一條最重要的作案工具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無蹤! 整個作案過程,實在精巧又嚴密,幾乎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先是第四層全是破爛蒲團引起了秦林的注意,接著是飛檐上的血跡和高明謙腰帶后側的摩擦痕迹為秦林指明了偵破方向,敲響的晨鐘彷彿附有高明謙冤魂的控訴,最終剝繭抽絲破開團團迷霧,時空詭計、無聲殺手、繩索消失之謎一一被破解,直抵全案真相! 高升面無人色,徹底癱軟在地,單看樣子就知道他的心理防線已經完全崩潰。
嘶啦一聲響,駱思恭忍不住用刀斬開蒲團,雜亂無章的稻草,確實有折過的痕迹,他看了看笑容莞爾的秦林,心頭忍不住喟然長嘆:既生瑜、何生亮?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四〇章 兒歌三百首 無論牛大力、陸遠志、東廠番役還是錦衣官校,全都嘆服不已,草繩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相反人人都見過甚至用過,那破爛的蒲團也是明明白白擺在眼皮子底下,露出了裡面的稻草,怎麼除了秦林,偏偏就是沒人想到其中的奧妙呢? 這就是思維誤區了,越是隨處可見的事物,越容易受到人們的忽視,看到破掉的舊蒲團擺在那裡,人人都會想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要緊的證據,並且仔細搜檢,卻下意識地忽略了蒲團的填充物——稻草本身。
孫子兵法有雲,“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兇手巧妙的作案手法,便利用了“常見則不疑”,讓舊蒲團大張旗鼓地擺在人們眼前,偏就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即使草繩不是很牢固,和飛檐摩擦以及最後扯斷時有少許稻草掉下來,常樂寺塔的地面石縫裡生著許多野草,其中有不少枯黃的,有誰會注意到其中幾節枯草並非普通的雜草,而是填充蒲團的稻草呢? 秦林也不例外,他先看到第四層有三隻舊蒲團便稍起疑心,但還沒往這上面想,直到白霜華在第八層飛檐發現了一截兒斷裂的稻草,他才猜到了大概,再從地面找到些許碎稻草,終於洞悉了這條詭計。
眾人嘖嘖驚嘆聲中,秦林微笑朝白霜華點頭示意,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在高塔的飛檐上找到血滴和稻草,對案件偵破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白霜華清冷的容顏,便帶上了三分和暖,仍舊高傲地昂著頭,可眼角眉梢已有些許笑意。
在場諸位驚嘆秦林的神目如電之餘,也驚訝於兇手的奸詐狡猾。
常樂寺的老方丈滿臉悲天憫人,口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高施主怎可於佛門凈地殺害高知府?虧得神鬼冥冥,天道昭昭,你處心積慮的布設什麼時空陷阱、利用敝寺暮鼓聲行兇、設草繩消失的障眼法,最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吶!” “可惜他已經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秦林沖老方丈笑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老方丈躬身合十,又嘆口氣,搖搖頭。
不僅是老方丈,在場眾人也連連嗟嘆,兇手如此奸詐狡猾,設局如此精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審陰斷陽秦督主,恐怕有很大的機會逃脫法網吧? 不過,兇手本人此時此刻卻很對不起旁人的讚歎,高升像一攤泥似的軟在地上,臉色白中泛青,兩隻眼睛發直。
靠,這哪裡是設下精巧殺人布局的狡詐之徒?分明是個事情敗露就拉稀軟蛋的貨色! 白霜華很不屑地撇撇嘴,這號人連白蓮教都不肯要的,只要被逮住,十有八九做叛徒。
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知道該自己出場了,胖子滿臉裝傻裝天真,眨巴眨巴小眼睛:“咦,奇怪了,這傢伙看起來,可不像能設下精密迷局的兇犯啊,未免太稀鬆了吧?” 不僅是番役弟兄,就連駱思恭帶來的錦衣官校都在暗暗點頭,在他們心目中,能布設這種複雜迷局,當著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殺死一位待參四品知府,這兇犯可不是一般人兒,至少被抓住之後怎麼也得陰笑兩聲,梗著脖子咬咬牙齒,擺出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氣魄吧。
陸遠志這問題問得太應景兒了,饒仁侃和蘇酇這兩位,臉上笑容依舊,心卻開始亂蹦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