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張紫萱怎麼從通政司拿到抄本的,江陵黨大員倒了,門生故吏那還遍布朝野呢…… 秦林拿過來一看,上面字句清楚:“居正誠擅權,非有異志。
其翊戴沖聖,夙夜勤勞,中外寧謐,功亦有不容泯者。
今其官蔭贈謚及諸子官職並從褫革,已足示懲,乞特哀矜,稍寬其罰。
” 也就是說,趙錦被張居正貶謫出京,但張居正死後被清算,他還上奏替張家求情!對張居正的評價也非常中肯:雖然擅權,但從無造反的異志,還兢兢業業辦理大明朝的政務,操持得相當不錯,陛下你有氣兒,革去官職和蔭庇就夠了,再嚴重的懲罰就太過分了吧。
這趙錦還真是個好人。
秦林笑著把文件往桌上一拍:“沒想到顧憲成這廝實在狡猾,計謀還有這麼一層意思!” 顧憲成故意讓余懋學余大嘴巴站出來打頭陣,間接挑起清流文臣與武功勛貴之爭,不論成與不成,秦林這邊恐怕都要給新任左都御史趙錦記上一筆,而趙錦也不得不選邊表態,站到他那邊去! 畢竟身為左都御史,如果屈服於武功勛貴的壓力,趙錦就算聲名掃地了,勉強待在都察院,也只能當作泥菩薩,再也管束不了年輕一輩的御史言官。
今天趙錦果然在顧憲成的策動之下,迫於形格勢禁,不得不與秦林對立起來。
“罷了,既然趙錦曾上表替你們家求情,我總要去謝他一謝。
”秦林笑著對張紫萱點點頭,回身又上馬往趙府去了。
“秦兄。
”張紫萱伸手要拉,秦林卻已去得遠了。
不多時,外面馬蹄聲響,秦林笑嘻嘻地回到府中:“吃了個閉門羹。
” 張紫萱輕輕咬著嘴唇,把他拍了一下:“獃子!” 如今的格局,趙錦能見秦林才怪了,秦林之所以要特地去一趟,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既然趙錦曾為老泰山張居正求情,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在我則必須把這份恩情記在心頭。
正在此時,霍重樓滿臉笑容的走進來,搓著手道:“劉三刀,劉三刀找到了,就等在外面,督主……” 哦?秦林眉頭一挑,似乎並不是很著急。
張紫萱和徐文長也略有點納悶,劉三刀誠然資格老、技術好,但要靠他來布設掌控東廠的大局,只怕還遠遠不夠吧?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三四章 暗渡陳倉 劉三刀由霍重樓引薦,控背躬身垂著雙手非常拘謹的走了進來,離秦林還有七八步,就畢恭畢敬的大禮拜倒:“草民劉三刀,拜見秦督主!” 秦林左手端著茶碗,右手用蓋兒輕拂本來就寥寥無幾的茶沫子,慢慢啜飲一小口,才把茶碗放回桌子上,嘴裡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
劉三刀跪在地上,把頭埋得更低了,只覺心怦怦亂跳,越發患得患失。
秦林心中一嘆,記得遵化和劉三刀初次見面時,他渾身都透著股精明強幹,後來幾度交手,總體介於敵友之間,直到小湯山挖春桃姑娘的蠟屍、揭出癆病鬼梁邦端騙婚那回,他還是馮保手下的一員幹將,心氣兒從來都高高的。
可現在呢,劉三刀像個什麼樣子?歲月,不,準確的說是最近兩年的蹉跎,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本來只是兩鬢斑白的頭髮變成了一片雪白,臉上皺紋多了深了好幾倍,短短兩年時間,看上去足足老了五六歲。
劉三刀資格老、手段高,待人處事還算正派,在馮保手底下也就盡忠職守而已,可他畢竟是在馮保手上受過重用的,等到馮保倒台張鯨上位,還能有他的好果子吃?立馬安上馮黨的罪名,革去職司、貶謫還鄉,連他辛苦幾十年攢下的銀錢,也全都塞給了邢尚智的親信們——要不這樣,恐怕還得往天牢大獄走一遭呢! 凡是涉及黨爭,那就沒什麼道理好講的,戚繼光殺敵報國赤膽忠心,潘季馴治黃治淮篳路藍縷,尚且因江陵黨倒台而明珠蒙塵,區區一個劉三刀,在張鯨、邢尚智眼裡,又算得什麼呢? 秦林打量劉三刀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他:年紀輕輕便官居一品,以武職執掌東廠更是大明朝兩百年之異數,遵化初見時,眼神中那種犀利如電的鋒芒,如今已收斂了許多,但正因為如此,幽深的黑瞳越發顯得深不可測…… “劉三刀,如今本督執掌東廠,你可願重回廠中,為本督效力?”秦林慢悠悠地問道。
劉三刀稍作遲疑,良久才用力咬了咬牙,臉上露出幾分苦笑,長嘆道:“秦督主美意,草民心領,可惜草民年事已高,垂垂衰朽,恐難為秦督主驅馳奔走,還望督主放草民回鄉,做一田舍翁了此殘生。
” 什麼!霍重樓睜大兩隻眼睛,要不是礙著秦林還沒發話,就想把劉三刀提溜起來狠狠罵一頓:你劉老爺子也算東廠裡頭一號人物,當年風風雨雨什麼沒見識過?秦督主有意提拔,你還推三阻四,莫非心氣兒泄了就再也提不起來? 劉三刀是真有點灰心了,如果他還是霍重樓這般年紀,一定毫不猶豫的重出江湖,可他已年近花甲,這把年紀上遇到挫折,雄心壯志就消磨了許多。
不過,他也在悄悄打量秦林的臉色…… 秦林陰著一張臉,神情越來越冷,徐文長和張紫萱同時笑笑,兩人起身離開。
“劉三刀!”秦林猛地一拍桌子,茶碗嘩啦一聲摔在了地上,劉三刀渾身一顫。
秦林滿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戟指說道:“哼哼,田舍翁,你想得美!張鯨邢尚智什麼手段,底下人又是什麼胃口,你歷年攢下來的銀子,只怕剩不下幾個大子兒吧?你是東廠的人,幾十年下來得罪的人還能少了,被栽上罪名踢出東廠回到家鄉,在知縣知州大人先生們的眼裡,你就是條被打斷脊樑的落水狗,人人都想踩你一腳,再有冤讎找上門,還不把你連皮帶骨給吞了?” 劉三刀老臉通紅,秦林字字句句都說得極准,東廠就是朝廷鷹犬,平時齜牙咧嘴挺威風,可一旦朝廷不要你了,那就成了拔毛的老鷹不如雞,癩皮的狼狗不如貓,個中苦楚實在一言難盡……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跟著霍重樓派去的心腹,跑到京城來見秦林了。
秦林打量打量劉三刀,話鋒一轉冷笑道:“你不敢替本督辦事,莫不是怕了張鯨、邢尚智?唔,原來聲名赫赫的劉三刀竟是個無膽鼠輩,本督竟看走眼了,罷罷罷,陸遠志,取紋銀五十兩贈給劉兄做程儀。
” 陸遠志在門外應了一聲,故意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和牛大力說說笑笑:“唉,老牛啊,沒想到當年的劉總爺,竟淪落到這般地步,豈不可憐又可笑?” “料想他老人家現在肯定囊中羞澀吧,還是咱秦督主心腸好,這五十兩銀子亦贈給他,也算不無小補了。
哼哼,當年東廠的劉老英雄不過如此,現而今能對付張鯨、邢尚智的,唯秦督主一人而已!” 廳中跪著的劉三刀,一張老臉紅了白、白了又紅,他巴巴的趕到京師來,難道是為了聽這些揶揄?聽得秦林和手下弟兄渾沒把張鯨、邢尚智放在眼裡,他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秦林:“秦督主,你真箇要對付張鯨、劉守有?為什麼劉某聽說你韜晦自保,以富貴閑人自居,並無進取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