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99節

余懋學此時已傻了眼,他放炮猛轟一個空殼國公,膽小怕事的朱應楨,怎麼勛貴全都站出來了? 萬曆初年的勛貴,雖然不能干預六部九卿事,但權勢還是不小的,特別是掌軍的定國公、英國公、魏國公、黔國公等幾家。
比如黔國公沐朝弼橫行不法,朝廷就有些畏首畏尾不敢動他,還是張居正用權謀,先立沐朝弼之子繼承黔國公,然後再派人逮捕他,最後赦免其罪,弄到南京軟禁起來,世人都稱道張居正措置得當。
試想以江陵相公的強勢霸氣,對付黔國公都得這麼小心翼翼,還得到了朝野的讚譽,那麼這些掌軍國公的權勢也就不言自明了。
余懋學再怎麼大嘴巴,也從來沒想過要把京中這些公侯伯都給得罪了呀。
嚴清、丘橓悄悄挪動腳步,讓自己和余懋學離得遠點,剛才那跟著順水推舟的想法,這時候都丟到了爪哇國。
趙應元倒是想替朋友幫腔,可顧憲成在後頭把他拉了一把,非常鄭重的搖了搖頭:余懋學捅了馬蜂窩,現在只能……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見趙應元顧憲成不動,他們也都縮著頭。
更多的文臣茫然無措,很久以來習慣了武勛貴戚在朝堂上的鉗口不言,突然發生這麼大規模的反彈,眾人都有點兒不適應,於是都看著站在班首的三位閣臣。
申時行如老僧入定,余有丁微笑不改,許國倒是有點躍躍欲試,可看看首輔次輔都沒動,他也只能強忍住……—不過就算不忍,他也是準備痛斥余懋學的,因為自打他倒向申時行,徹底得罪了追隨張四維的舊黨清流,吳中行趙用賢摔碎了他贈送的玉杯犀角杯,還當眾與他劃地絕交,雙方已勢同水火。
皇極門前,武勛貴戚跪了黑壓壓的一大片,連萬曆的外公武清侯都站在了秦林一邊,萬曆不得不做出決斷了。
他微笑道:“朱愛卿、秦愛卿,你們何必如此?國朝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朕富有四海,難道還吝於封賞?定襄王實有救護皇祖之功,朕皇考生前亦曾提及,秦愛卿也有大功於國,快快把衣服穿上吧……眾位愛卿,都起來吧!” 萬曆最後這句,是對武功勛貴們說得,於是眾人紛紛起身。
秦林嘿嘿一樂,順勢穿好衣服,系好玉帶,沒事人兒似的站回班次裡頭。
顧憲成想搞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秦林乾脆就把這件事徹底踢爆,拉上整個勛貴集團為後盾……話說回來,勛貴們既然想做生意摻份子,豈能置身事外?也該他們幫著出點力,秦林主持重開絲綢之路,朱應楨到處拉皮條,總不是白忙活的。
勛貴裡頭那些年輕些的,還滿臉潮紅興奮得很,好幾個還朝著秦林豎大拇指,好久被文臣騎在頭上,沒這麼痛快的鬧一場了,今天這氣出的痛快。
老成些的徐文璧、陳大紀等人,則回頭看看秦林,苦笑著搖搖頭:秦林先收了入股的份子,各家各府幾萬到十幾萬不等,還沒賺錢分紅吧,在朝堂上又反過來收了一回利息,騙著咱們替他搖旗吶喊,這傢伙狡猾呀…… 萬曆又溫言安慰了幾句,朱應楨才舉起袖子,哭哭啼啼的站回班次裡頭,叫朝堂眾人直搖腦袋,不過正因為朱應楨如此膿包軟蛋,反而叫萬曆不曾懷疑什麼。
余懋學非常尷尬地站在那裡,退又不敢退回去,好在文臣們都還講義氣,就算有和他不睦的,也沒站出來彈劾他,畢竟武勛貴戚的反彈,已經觸動了整個文臣集團那根敏感的神經。
朱應楨又非常應景的站出來,眼淚還掛在臉上:“臣請陛下治余懋學污衊家祖,妄言亂政之罪。
” 文臣集團裡頭嗡嗡嗡一陣議論,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都有點蠢蠢欲動,但看看形勢不妙,終於沒說什麼。
萬曆不得不有所表示了,看了看眾位朝臣,最後目光停在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趙錦的身上:“趙愛卿,你來說說,余懋學該不該問罪啊?” 刷的一下,眾人目光都聚集到了趙錦臉上,眾所周知他也是被張居正貶謫打擊過的,正和余懋學同病相憐。
趙錦大袖飄飄,出班奏道:“臣啟陛下,余侍郎所奏不實,失於虛妄。
” 嘩……文武臣僚都小聲議論著,秦林也有些吃驚,眯著眼睛打量趙錦,但見這位老人鬚眉皓然面色平靜,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余懋學這一急非同尋常,額角汗珠子都滾下來了,他貶謫出京,苦熬了將近十年才回來,可不想又被攆走。
哪知趙錦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余侍郎奏章言辭懇切,完全出於一片公心,其中並無私弊,只是行事操切沒能掌握實情。
望陛下勿因此而嚴加懲處,以免阻塞言路!” 果然是他!武勛貴戚裡頭,頓時有幾道氣憤的目光投向了趙錦,先貶后褒、欲揚先抑,分明是替余懋學開脫,哼,恐怕整件事,就是這位新任左都御史幕後主持的。
否則為什麼陳炌吳兌一走,就鬧了出來? 吳中行、江東之、羊可立、李植則彈冠相慶,果然趙老先生深明大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顧憲成低下頭呵呵一笑,心中不無得意…… 唯獨秦林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趙錦,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趙錦這麼一說,萬曆趕緊就坡下驢:“余侍郎行事操切、言事虛妄,念在其忠心可嘉。
並非故意欺君,朕予以從寬處理,這個、這個就罰俸三月吧!” 只是罰去三個月俸祿。
這個處罰可真是不疼不癢的了,武勛貴戚們仍有些不忿,但歷年來被文臣壓迫得厲害,能有這麼個結果,已是費力爭取來的了,也不好再爭。
余懋學忙不迭地叩頭謝恩,等站起來的時候,才發覺後背早被冷汗浸濕,春寒料峭,冰涼一片,禁不住阿嚏阿嚏的連打了幾個噴嚏,恰似一隻斗敗了的公雞,整個人都委頓了。
散朝之後,眾位勛貴武臣說說笑笑。
朱應楨感激涕零就不提了,年輕些的勛貴格外高興,說要請秦林上教坊司或者天外天。
文臣那邊就不同了,穩重些的大臣只是面色不虞,以各種方式寬慰著余懋學。
顧憲成帶著幾位同僚,圍著趙錦盛讚不休,大讚他不畏權威,實乃國朝的中流砥柱,趙老先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看起來興緻不高。
更多的御史、給事中,如江東之等輩,則不懷好意的盯著秦林,那眼神裡帶著刺。
“唉,秦老弟只怕……”徐文璧搖頭嘆了口氣,眉宇間很有幾分憂色,如果說秦林之前只是和清流舊黨的爭執,還能得到申時行等大臣的幫助,現在他已引起了朝中更多文臣的反感,被頂到了風口浪尖上。
徐廷輔笑笑:“爹,擔心啥?秦姑爺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幾個御史言官還嚇不倒他吧。
” 徐文璧不置可否,忽然目光停在了趙錦的背影上,拈著鬍鬚若有所思。
秦林打馬回到府上,在花廳抓起一碗茶喝了,就叫道:“徐老頭子,給我出來,趙錦此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性?” “談不上什麼清廉剛正,但還算是個好人、好官。
”徐文長慢吞吞地走出來,有些狐疑地打量著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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