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感激地朝著陳炌一揖到地,這位老先生是真心待他的。
吳兌看看老友陳炌,長長嘆了口氣,轉過來拍了拍秦林手背,眼神中帶著憂色:“秦小友,即將繼任左都御史的趙錦,是一位響噹噹的清流老先生,當年曾彈劾嚴嵩而名揚天下,后因觸怒令岳張江陵而罷官……他師從王守仁心學一脈,更是何心隱的好友!” 王守仁就是王陽明,陽明心學在大明朝是顯學,趙錦必定有許多的同門同學引為聲援,更叫秦林暗驚的是吳兌後面那句。
何心隱,明代心學大儒,王陽明心學之泰州學派傳人,遊學天下傳道授業,學生遍及朝野,士林中一呼百應曾與徐階合作,聯手扳倒奸相嚴嵩,影響力之大號稱布衣宰相,同時思想上反對傳統,說什麼無父無君,也被很多理學弟子視為異端。
關鍵是,他後來又對張居正左也看不慣右也看不慣,講學抨擊江陵相公,張居正先下手為強,指使湖廣巡撫王之垣下黑手殺害了何心隱! 秦林娶了張紫萱,是張居正的女婿,又和江陵黨相善,趙錦接掌都察院之後,恐怕不會像陳炌吳兌那樣,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吧,甚至可能徹底改弦更張。
“兩位老先生高義,秦某銘刻於心!”秦林再次一揖到地,無論如何,陳炌和吳兌為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夠多啦。
陳炌、吳兌嘆息幾聲,又打起精神勉勵秦林精忠報國,如能把東廠從過去的森羅殿變得像三法司那樣秉公執法,可算善莫大焉。
秦林聽了頗不以為然,兩位老先生畢竟是文臣,處處拿三法司說話,其實廠衛就是廠衛,如果變得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一樣,反而沒有了用武之地。
但是對兩位即將離任的可敬的老人,秦林當然不會反駁,含糊應承過去,便問他們什麼時候出京,到時候必定十里長亭相送。
曲終人散,秦林招來張紫萱、徐文長、尹賓商,把陳炌、吳兌帶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陛下這是玩平衡駕馭呀!要不,咱們做了那趙錦?”尹賓商冷笑著手往下一切,言語中對萬曆沒多少敬意,倒是足夠心狠手辣。
徐文長拈著灰不灰黃不黃的山羊鬍子,喃喃道:“為什麼是趙錦?唔,陛下對秦督主仍有疑忌之意,或者咱們再試試韜晦之策……” “不盡如此。
”張紫萱美眸中光華一閃,沖著秦林笑道:“秦兄絕無僅有的以武臣身份出任東廠督主,已是國朝兩百年之異數,朝廷豈無牽制?大小相制、內外相制、文武相制,乃國朝之制度,台諫言官相來與廠衛鷹犬不相容,亦是制衡之道也,秦兄既掌東廠,若與都察院兩位都堂相善,這個制度便運轉不靈,所以陛下一定要放趙錦掌都察院。
” 尹賓商手腕狠辣,徐文長老謀深算,張紫萱智慮精純,三人各擅勝場,不過掄起朝廷傾軋、黨爭政爭、馭下制衡這些道道,還是以相府千金最為厲害,尹賓商談的皮毛,徐文長說到肌里,她卻一語說到了骨髓。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秦林哈哈一笑,經張紫萱一說反而不在乎了,反正不管什麼時候,清流文官都要指著鼻子罵廠衛鷹犬的,本督主雅量高致,就任你們罵吧,只要別犯在老子手上,秦爺可不喜歡用嘴罵,東廠的諸般酷刑等著呢! 不管什麼時候,玩刀劍總比玩嘴皮子來得爽快些。
萬曆時期風氣漸漸奢靡,秦林也不準備特立獨行,首日的大宴之後,接下來幾天連續小宴。
第二天是徐文璧朱應楨為首的勛貴武臣,單獨設宴和秦林高樂一場,第三天是廠衛系統的老部下,洪揚善、馬彬、刁世貴、華得官這撥,霍重樓也帶著東廠的不少人來湊熱鬧,張小陽又來了一趟;第四天送陳炌吳兌離京返鄉,回來文官們詩酒高會,正好下雪,張紫萱還捉刀代筆替秦林做了首應景的詩。
第五天輪到耿定力、戚繼光,戚老哥還頓在薊鎮,他曾是邊關大帥的身份,現在調任廣東總兵,又沒有即刻赴任,這身份上有點兒尷尬,所以頭一天大宴會時不好出現,到現在才悄悄到秦林府上道賀。
原本的歷史上,因為內心苦悶,可憐的戚大帥這時候已經卧病在床了,不過現在因為秦林的幫助和開解,現在戚老虎吃得下睡得著,五十來歲而已,生龍活虎的很是精神,私底下告訴秦林,希望還能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會的,會有的。
”秦林非常肯定地做出了保證。
秦林連番置酒高會,做出副韜晦的架勢,沒想到他不去找事,事情要來找他。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三〇章 項莊舞劍 二月春風似剪刀,裁出柳枝上嫩綠的新葉,冰消雪化,大地春回,隆冬中沉睡的京師終於蘇醒,農夫準備春耕,道路上行色匆匆的商旅也越來越多。
一年之計在於春嘛! 京師官場也從新年期間的迎來送往,轉到正常運行的軌道上來,外地進京銓選的、士林才子們要出外踏青的、京師文武臣僚活動疏通的,那都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你方唱罷我登場,長袖善舞八方拉扯,你請我、我請你,天外天、便宜坊和教坊司等處賓客盈門,連跑堂的都累了個臭死。
其中最忙的,還要屬府邸在京師的各家武勛貴戚,因為到京朝覲的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都得到了朝廷優待,兩位佛爺一齊表示將為重開絲綢之路略效綿薄之力,又有順義王和忠順夫人從塞北遣使前來,上表稱春暖時節將發五萬鐵騎橫越朔漠,兵臨西域諸番,以宣大明天朝之王化,布仁德於邊陲。
宣不宣王化、布不布仁德,勛貴們並不關心,因為自打土木之變以後,文臣集團坐大,武勛貴戚們在朝廷大政上沒有太多發言權,所以這些事情還是讓內閣輔臣和六部九卿老先生們措置吧。
不過開通西域的滾滾財源,各家顯貴那是一定要沾沾手了……漢唐以來絲綢之路上流淌著多少黃金白銀?不準咱們攬權攝政,發財的事情誰還能攔著?善了個哉的! 老實說,除了定國公魏國公南北兩個徐家,雲南沐家等少數世代掌著軍權的,別的武勛貴戚除了撈錢也沒別的事情好乾了,個個頭頂屬著的左都督右都督也虛多實少,像武清侯李偉那麼好的聖眷,又是當朝天子的外公,讓他碰碰軍權試試看?文官們立馬就得翻臉。
什麼英國公、寧陽侯、恭順伯……京師里各家公侯伯都忙著鑽營生意,只苦於和秦林素來交情不多。
各位私下一尋思,武清侯李偉是當朝天子的外公,定國公徐文璧是秦林的親戚,這兩處是自己沒法比的,求過去多半要吃軟釘子,唯獨成國公朱應楨出了名的膽小怕事好相處,和秦林也是後來拉扯起來的關係,找他怕還好說話些。
果然不出所料,朱應楨態度極為熱忱,和大大小小的顯貴們攀扯拉攏,一口答應在秦林跟前代為說項,並且不管是誰,只要走了他的門路,後來在秦林那裡往往得到了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