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95節

確實如此,朱應楨雖然不掌實權,但實實在在是大明異姓爵位頂級的成國公。
在京師土生土長二十多年,和各家達官顯貴都熟得不能再熟,誰性子貪婪,誰氣量偏狹,朱應楨全都一清二楚,由他來辦此事,可謂事半功倍。
另外一層嘛,秦林也算答謝他當年贈與宅邸吧,更何況利用這人,從馮保手裡硬挖出來的《清明上河圖》,現在還收在張紫萱的書房裡邊,準備作為老秦家的傳家寶呢! 朱應楨膽小怕事但並不笨,他知道秦林的意思。
從黑如煤炭的空殼子成國公,變成京師裡頭炙手可熱的人物,各家顯貴都高看他一眼,這讓他格外感激涕零,各方奔走忙得不亦樂乎。
以前瞧不起他的那些個京中故舊,盡皆前倨後恭地圍著他打轉,於是朱應楨身上那種畏首畏尾的陰鬱氣質漸漸消散,人前人後也變得自信起來。
看到朱應楨漸漸有屌絲宅男變身高帥富的趨勢,秦林非常高興,實打實的論起來。
朱應楨是個為人非常厚道、值得一交的朋友。
偏偏事情就出在這位膽小怕事,完全與世無爭的閑散國公身上。
秦林在東廠上任以來,並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連日在家飲宴,要不就是和朱應楨介紹來的勛戚顯貴談生意,有時候還要帶上五峰海商和漕幫駐在京師的幾位大掌柜,漸漸勾勒出一副從東海到西域的陸海聯運商業路線圖。
誰也猜不著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至於東廠邢尚智那伙人,想象中秦林的雷霆一擊始終未曾發出,慢慢煎熬中猜測著秦林的手段,對這位督主越來越看不透了…… 這天秦林隨著徐辛夷往京師北面玉泉山行獵,春寒料峭的時節,鳥獸還不如三四月那麼多,但徐辛夷興緻很高,秦林和她一年多沒見面,正是小別勝新婚的時候,也就陪著她縱馬圍獵。
初春華北土黃與黑色交錯的山林間,一襲鮮艷的紅衣成為了唯一的亮色,徐大小姐爽朗的笑聲感染了所有人,秦林的心境也從朝政傾軋中跳了出來,心情變得極好…… 傍晚時分,浩浩蕩蕩的狩獵隊伍從德勝門迴轉京師,秦林身穿勁裝,徐辛夷金抹額、獅鸞帶,並騎走在隊伍前列,後面女兵們紅裝素裹,青衣小帽的親兵弟兄扛著獵物。
百姓讓在路邊,小聲的互相議論著:“嗨呀,這位就是秦督主啊!還真是年輕……” “他可是咱們明朝的大英雄,俺們老家山西那邊,都喚作秦青天哩!” “怪不得東廠那些番子大爺都不像以前那麼橫行霸道了,原來有這位秦爺執掌,嘖嘖嘖……” 其實百姓們牽強附會了,最近東廠番子和他們的爪牙確實老實了許多,但不是因為秦林嚴加管束,恰恰相反,是因為秦林上任之後什麼也沒管,所以從掌刑千戶邢尚智到最底下的番子、幫役,全都心上心下的沒個底兒,行事就收斂了許多。
架不住秦林年紀又輕,穿戴打扮也利落,胯下一匹踏雪烏騅馬,腰間懸著七星寶劍,這副扮相都快趕上白馬銀槍趙子龍了,實在甩了過去的馮保、張鯨、張誠等等歷任督公幾條街,難怪百姓們愛屋及烏啊! 過了德勝門一路往南,看看快到家了,秦林算計著晚上吃那些野味,燒烤麂子,清燉鹿筋,還是紅燒熊掌?口水嘩啦啦的,要知道這都是天然食品啊,阿彌陀佛,明朝可不興保護野生動物。
正在此時,身後聽得馬蹄聲響,潑拉拉數騎直追過來,當先一人聲音嘶啞:“秦督主,秦督主留步!” 回頭一看,來者正是成國公朱應楨,他歪歪斜斜的騎在馬背上,滿臉都是惶急之色,帽子歪在一邊,掛麒麟補子的國公常服,皺巴巴的不成個樣子,認識的說是成國公,不認識的還以為哪裡瘋子穿了戲服出來撒野呢。
朱應楨拍馬跑到秦林旁邊,臉色難看得很,費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秦督主,兄弟、兄弟有難了,看在國朝的面上,您、您可得拉兄弟一把呀!” “小朱,誰欺負你啦,本小姐替你打回去!”徐辛夷揚了揚馬鞭,義不容辭的說道,身後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兵,已經開始捲袖子捏拳頭了。
秦林搖搖手止住,朱應楨好歹也是一家國公,能讓他急成這副模樣,顯然不是勛貴子弟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的事情,四下看看街上人很多,就放緩了口氣:“朱公爺,你看我家就在前邊不遠,咱們是不是進去敘話?” 朱應楨本來就是到秦林府上求援的,只不過半道上遇到了而已,當即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依言跟在秦林身後,短短一截路,長吁短嘆了不知多少次。
徐辛夷聽得氣悶,甩了個鞭花,看此人確實六神無主了,倒也沒真正發火,低聲道:“小朱你忒也窩囊,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個國公還應付不來?罷了,看你樣子,儘是指望著姓秦的,合著我們家這位生下來就是個勞碌命!醜話說在前頭,剛顛簸一年多才回來,可別又要他出京。
” 秦林聽得撲哧一樂,扭過臉壞笑不迭,徐大小姐不准他離京的原因,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朱應楨渾渾噩噩的抬起頭:“倒也用不著離京,這件事就是京師裡頭的……” 進得府中,秦林延請朱應楨坐到二堂上,又招來張紫萱、徐文長、尹賓商,最後吩咐陸遠志、牛大力把守四面不要走了風聲,這才啟口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余懋學、趙用賢、顧憲成他們,說家祖的王爵是阿諛張江陵得來的,所以攛掇朝廷要、要革去追封給家祖的王爵!”朱應楨說到這裡,聲音已帶上了哭腔,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朱應楨百無一用,平生實在是夠窩囊的,一個國公卻前怕狼后怕虎,他老爹朱時泰也沒什麼作為,萬曆二年襲爵,到當年九月就病死了,十年之後朝中文武幾乎都忘了京師里還有過這麼一號人物。
不過朱應楨有個了不起的爺爺,朱希忠。
當年明世宗嘉靖帝住在衛輝行宮,半夜裡燒起大火,朱希忠和錦衣都督陸炳冒著烈火把皇帝背了出來,於是恩寵殊遇冠絕當朝,歷掌后、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累加太師,益歲祿七百石,代帝祭天三十九次,賞賜數不勝數,萬曆元年過世,追封為定襄王!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三一章 意在沛公 老實說,秦林以前聽到這段,也曾浩嘆生不逢時:我也有格象救駕的大功……雖然是假的,陛下咋不給我這麼多恩遇賞賜呢?嘉靖別的不和萬曆比,單單對救駕之臣來說,實在是厚道得多呀。
可惜朱希忠的好運氣,在死後十多年終於到頭了,余懋學領頭髮起攻訐,言官紛紛響應,數道奏章已發入大內,以朱希忠死後所贈王爵非朝廷成例,要求予以追奪! 可憐朱應楨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爺爺都死了十來年,還要被追奪王爵,這和鞭屍有什麼區別? 朱應楨癱在椅子上,整個人都縮了一圈,哭喪著臉看看秦林,萬分沮喪的嘟噥:“家祖做成國公的時候威風八面,輪到我自個兒就倒霉透頂,連爺爺死後追贈的爵位都保不住,將來我這做孫子的,死了都沒臉見祖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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