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42節

“維楨兄……”吳中行滿臉堆笑,舉起了酒杯。
不料許國臉色稍變,乾笑一聲指了指前面:“申老先生還等著,失陪、失陪!” 這什麼意思?吳中行有些不樂,臉色沉了下來。
趙用賢卻比他機靈一些,心頭畢剝一跳,莫非許國已經…… 正在此時,顧憲成和三位朋友怒氣衝天地來到了申府,顧憲成年紀大些,還稍微好一點,劉廷蘭、孟化鯉、魏允中早已滿臉青氣,一副來找麻煩的架勢,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廷杖尚且要騙幾頓來開胃,和首輔鬧也不是頭一次了。
以前連張居正都得罪過,也不怕再得罪個申時行。
在眾官矚目之下,顧憲成直接找上申時行,施禮之後冷冷地道:“恭喜申老先生位列宰揆,從此展布手段治國平天下。
只是憲成所遞奏章,如何沉淪內閣杳無音信?還望申老先生以實告我。
” 劉廷蘭這幾個讀書讀傻了的貨,也橫眉毛綠眼睛地瞪著申時行,豁出去大不了不做這官了。
申時行微微一笑:“顧郎中毋驕毋躁,老夫今日票擬的奏章。
沒有一百本也有八十本,焉知你說得哪本?” 什麼?顧憲成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盯住申時行,全身劇烈地哆嗦著…… 嚴清、劉守有、丘橓互相看了看,各自都有點心驚,這次的事情不是他們一系發動的,但聲勢之浩大,計劃之周密,至少對付秦林這麼個貶謫出京的錦衣武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可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也沒見申時行和秦林有多少交情啊! 趙應元、王用汲更是不敢置信,申時行在張四維面前唯唯諾諾,怎麼這時候竟敢站到秦林一邊,來了次反戈一擊?吳中行和趙用賢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今天晚上許國一反常態的對他們不理不睬。
徐文璧、耿定力等人則相顧一笑,心中大石方才落地,申時行並不笨,他雖然混充老好人,可權欲不見得就低了! 申時行臉上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神色,甚至裝得比誰都無辜,只在心中嘿嘿冷笑,許你張四維做初一,我申時行就不能做十五?坐上首輔之位,還要被你在蒲州遙制,張鳳磐啊張鳳磐,將申某當作傀儡,你未免想得太美了點!既然如此,老夫何不與秦林聯手,扳倒你這一派,從此做個堂堂正正的真首輔? 顧憲成只覺心口劇痛,眼前申時行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秦林賊忒兮兮的笑容就在不遠處。
為什麼,為什麼碰到秦林那傢伙,每次都折戟沉沙?顧憲成有萬般的不甘心、不服氣,沒奈何強打起精神,死死地盯住申時行:“申閣老,某的奏章,是通政司轉遞,送入內閣了的!” 哦?申時行滿不在乎地笑笑:“也許是輾轉傳遞出錯了吧,顧世兄莫急,等老夫明天催人去查查,都有關防挂號的——哎呀,還沒有票擬、批紅,哪有挂號?這可不好查了,要不顧世兄自己去通政司問問?” 凡官員奏章,例由通政司傳遞,內閣票擬意見,司禮監輔佐皇帝批紅髮下,撰述官用關防挂號,然後發中書舍人寫軸用寶製成聖旨,六科給事中有封駁之權,這是朝廷定製。
顧憲成的奏章,根本沒有票擬批紅,更不可能挂號了,最多就是通政司和內閣之間的轉接籤條,大明的衙門向來拖沓,這個要去查就是找別人的漏子,那就等到猴年馬月吧!更何況這份奏章,本來就是內閣首輔申時行自己拿走撕掉的,誰敢查,誰又能查! 申時行……秦林!顧憲成念著這兩個名字,眼前一黑,乾脆利落的暈了過去。
劉廷蘭等慌了手腳,忙不迭地把他攙扶出去,連指斥申時行都顧不得了。
“走吧,沒指望啦!”嚴清、劉守有、丘橓等等諸位全都意興闌珊,知道這次又白做了惡人。
徐文璧、徐廷輔、朱應楨、陳炌、吳兌、耿定力、張公魚等人則齊齊舉杯:“國恩深重,福澤綿長,為申老先生壽!” 申時行笑容可掬,偕余有丁、許國、王家屏諸位親朋故舊一起舉杯,與眾痛飲! 有心人瞧出幾分門道,暗自咋舌:怪不得申老先生敢和鳳磐相公一系翻臉,原來背後支持秦林的竟有這許多人,秦林之勢漸成深固不搖也!今天與其說是申時行向舊黨張四維一脈叫板,不如說是秦黨藉此公開攤牌!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九四章 又到麥熟時 夜深人靜,申府歡歌笑語兀自熱鬧非凡,不過朝堂傾軋從來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換做舊黨諸位,那就格外難受了。
啪! 顧憲成的家裡,吳中行將許國所贈的玉杯狠狠扔在地上,頓時瓊玉亂飛跌做粉粉碎,兀自不解氣的踏上兩腳:“許國欺人太甚,原以為是我輩正人君子,沒想到竟和申汝默串通一氣,活活氣煞我也!” 劉廷蘭道:“管鮑分金,從此割袍斷義、劃地絕交,當不致有污吳先生令名。
” 趙用賢也把犀角杯找了出來,學著吳中行,狠狠的扔到地上。
不料那犀角杯做得厚重結實,犀角不像玉那麼容易碎,竟當的一聲從地上彈起來,砸到了坐著低頭沉思的王用汲腦袋上,哎呀一聲吃驚不小,額角頓時鼓了個大青包。
“罪過,罪過。
”趙用賢尷尬無比。
趙應元到底老成些,皺了皺眉頭:“什麼時候了,還鬧這些沒用的!連嚴清、丘橓他們幾個都看出風色,找借口不到咱們這裡來了……剛才聽到消息,張公魚去做山西巡撫,只怕鳳磐相公這次有難。
” “啊……”顧憲成本來躺在床上,額頭蓋著塊濕毛巾,聞言托的一下跳起來,急吼吼地道:“聖旨下了?” “鳳磐相公有難!”顧憲成急了眼,只想罵趙應元怎麼不早說,好歹記得對方是清流前輩,生生把話憋了回來,哀嘆道:“這是要學海瑞逼徐閣老的故事啊!” 不至於吧?趙應元、王用汲尚且似信非信的,遠不如顧憲成見事明白。
顧憲成也不由細說了,大聲叫道:“快,即刻派人出城去通知鳳磐相公!” 劉廷蘭趕緊打圓場:“天色已晚,京師各門早閉了,哪裡能出城?再急也只能等到明天……” 明天張公魚就陛辭出京了!顧憲成這次是真的一口血噴了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張公魚果然接了聖旨即刻出京,家眷行李都不帶,由吳兌撥給他的二十名家將護持著,出阜成門往西絕塵而去! 顧憲成派出的報信人跟在後頭也要出門,卻被巡城御史攔下來排查,一一仔細搜過,連褲襠都捏過兩遍,看看日中了才放他們離開。
不遠處,綠呢轎子放下轎簾,吳兌重新坐實,撫須而笑:“秦林啊秦林,老夫也就能幫到這裡了,接下來就看你的吧。
” …… 張四維匆匆離京,倒也不是全為著裝忠臣孝子,他是真怕秦林又在蒲州搞風搞雨,想快點回去鎮住這傢伙。
一個白天,他從京師往西走了五十多里,這才尋個驛站安歇了,第二天趕天明再次啟程。
剛剛走到日中,官道上就有二十餘騎飛也似的抄了過去,惹得張四維府上的奴僕紛紛駐足觀看。
只是那些人都穿布衣便服,看不出什麼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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