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38節

此情此景,長亭送別,風度翩翩的劉廷蘭嘆了口氣:“唉,鳳磐先生執政以來,一掃張江陵弊政,將江陵奸黨盡數罷斥,召回眾位士林君子,才有了今日眾正盈朝的局面,我等正靜待他刷新朝政,孰料竟丁憂回鄉,叫朝中缺一柱石啊!” 魏允中搖頭笑道:“鳳磐相公雖去,只待三年後東山再起,朝中有申老先生主持大局,顧兄從旁贊划機宜,尚有何事不可為?” 劉廷蘭、孟化鯉大喜,沖著顧憲成一揖:“國朝正氣繫於叔時一身,我等願為叔時奔走,以效犬馬之勞!” 顧憲成心中自得,臉上做出惶恐之色,忙不迭地扶兩位同年站直:“豈敢豈敢,今後顧某當與諸君共勉!” 張四維既然要標榜忠臣孝子,做出急著趕回蒲州奔喪的架勢,便不好在長亭久留,此時已拱手與眾位同僚作別。
顧憲成見狀趕緊搶上去,深深一揖之後低聲道:“本章已入通政司,來日朝堂之上,顧某必捨生忘死以攻秦賊奸黨。
” 本章,自是彈劾秦林的那一道。
張四維沉著臉點了點頭,心中實在恨透了秦林,巴不得那彈章將他置於死地,不過一來嘛他丁憂離職,不便盤桓在京,這件事只好留給申時行、顧憲成去辦,二來嘛,秦林貶謫蒲州,張允齡就突然去世,難免被有心人瞧出點門道,等張四維離京之後再將秦林斬落馬下,也有避嫌的意思。
至於那道本章的威力是絕對不需要懷疑的,近來炙手可熱的朝臣有一大半在上面附屬,京師震動,群起而攻,自九重天闕突發雷霆之威,早失聖眷、貶謫在外的秦林豈能抗拒? 張四維想了想,臨別之前再次敲釘鑽腳,望著申時行道:“申汝默,大事便託付足下,從此千鈞重擔盡在肩頭,任勞任怨不消說了,好在顧叔時青年俊彥,尚可從旁贊划機宜。
” 申時行笑笑:“不敢改弦更張,唯能蕭規曹隨而已,必不負鳳磐所託。
” 張四維滿意地點點頭,又勉勵幾句,最後笑道:“老夫自蒲州遙望都門,靜候佳音!” 旁人聽來只是尋常詞句,實際上張四維說得正是那本彈章,叫申時行從速下手,等他回到蒲州,便要看著秦林人頭落地!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何況因為張允齡之死,張四維不得不拋下京師的煊赫權位,回蒲州老家待上二十七個月…… “再會,再會!”張四維拱手道別,登上馬車:“張某辭都門西去。
從此諸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張某便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浩然正氣,彼此心照!” “恭送鳳磐相公!”文武百官盡皆俯首。
張四維一走,新晉首輔大學士申時行立刻成為了在場的焦點,這世上從來不乏趨炎附勢之徒,當著張四維不好說什麼,這時候卻一窩蜂的向他道恭喜,申時行態度極好的將這些人兜兜轉轉的敷衍著,明明頗為不耐,就是不肯得罪人。
顧憲成看得直搖頭,暗笑這申閣老果然是個溫吞水老好人的脾氣,加上張四維臨去前就叫他該專擅就專擅,便走上去,附耳提醒:“申老先生,閣中尚有要務。
” 申時行恍然大悟,拱手向諸位官員賠禮,說鳳磐相公離職,申某新接任諸事繁雜,不得不趕回內閣,這就失陪了。
“申老先生公忠體國,吾輩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當以國事為重!”眾官盡皆躬身行禮,或羨慕或嫉妒的目送申時行乘轎遠去。
定國公徐文璧也在百官之中,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早已聽到了風聲,申時行剛走,國公爺臉色就刷的一下黑了下來,低聲囑咐兒子徐廷輔:“速去打探消息,如果事不可為……讓你小姑姑趕緊攜秦府家眷,到咱們府上省親,然後入宮求告太后!” 媽的,這叫個什麼事兒?徐廷輔氣惱的甩了甩馬鞭,小姑爺東渡扶桑、北定陰山,格象救駕扶危定難,竟是這個下場!至於太后李娘娘,自從馮保被逐、張宏自盡、江陵黨遭謫,昔日萬眾矚目的慈聖太后,已是青燈古佛相伴了,只怕…… 同一時間,張公魚也愁眉苦臉的朝陳炌、吳兌作揖:“兩位老大人,學生別無所求,可憐老把弟秦木槿為國操勞,先貶瓊州,再貶蒲州,鳳磐相公兀自不肯相饒,只好求二位出手相救了!” 陳炌面有難色,半垂下眼瞼,近來趙應元、王用汲等輩漸次崛起,不少守舊清流攻擊他和吳兌當年阿附張居正,頗有點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感覺。
吳兌卻眼神閃爍,話裡有話地道:“張老弟,吳某受秦木槿救命之恩,自當厚報,不管鳳磐相公一黨如何,來日朝堂之上就算舍了官不要,某也要和他們爭一爭。
只是今日嘛,求人不如求己,你既然有心,倒不如去求求你那位座主呢!” 求申時行?張公魚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位座主可不是什麼有擔當的呀,何況張四維既然薦他繼任首輔,想必…… 陳炌卻眼皮子一跳,睜開的眼睛精芒四射,盯著申時行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紫禁城東北角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和排名第一的秉筆太監張誠,兩名權閹都在慢條斯理的吸溜著茶水,誰也不肯先走,偶爾目光相對,都和烏眼雞似的互不相讓。
兩位的門下心腹如張尊堯、張小陽等輩,早已在皇城中來回跑斷了腿,秦林是張誠一黨,他倒不倒台,牽涉兩位大太監的權力消長,張鯨拚命砸盤,張誠竭力護盤,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儲秀宮,皇貴妃鄭楨也在低低的囑咐著心腹小順子:“速到內閣那邊打聽消息,如果、如果彈章送陛下那裡,你……” 她咬了咬嘴唇,斬釘截鐵地道:“就說本宮心疼難禁,請陛下速來看顧!” “遵娘娘懿旨!”小順子忙不迭地答應下來,自家這位娘娘啊,曾經和那位秦將軍在宮裡單獨見面,待了足足半個時辰,出來時還雲鬢散亂衣衫不整,哼哼,到底做了什麼可不敢亂猜,反正這個秘密最好永遠爛在肚子里。
呼……鄭楨長出了一口氣,走到床邊摩挲著酣睡的嬰兒,喃喃地道:“兒啊兒,娘將來要做太后,你一定要登上父皇的位置。
哼哼,廢長立幼,申時行這老滑頭可靠不住,秦林啊秦林,唯獨你才能做到!” 紫禁城深處,眾多輝煌燦爛的宮殿旁邊,一座小小的院落顯得十分不起眼,永寧長公主朱堯媖正布衣素服跪在潔白的觀音瓷像前,雙目微閉,睫毛微微顫動,秀氣的瓜子臉還帶著淚痕,正在非常虔誠的做著禱告:“信女求菩薩保佑秦林秦姐夫全家平安,一切災難願以身代。
” 消息不是來自徐辛夷,而是來自張誠,他覺得永寧總有個嫡親皇妹的身份,告訴她也算多分力量,可沒想到就把這位柔弱善良的公主嚇得魂飛魄散,淚眼婆娑中浮現出秦林那張笑呵呵的臉,頓覺柔腸寸斷……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九二章 要命的奏章 紫禁城東南角的文淵閣,坐北面南,上下兩層,面闊六間,兩頭山牆青磚砌築直至屋頂,黑色琉璃瓦頂,綠色琉璃瓦剪邊,式樣簡潔素雅,便是內閣輔臣辦公之處,大明朝政中樞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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