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057節

只不過,白蓮教眾要知道他們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準備親手替秦林縫條腰帶,會是作何感想? 其實海瑞說的也沒錯,只是他太古板太守舊,做什麼都一板一眼的,而秦林這廝臉皮太厚、忠心又很有限,他哪兒管萬曆賜給什麼啊,反正給我了,我就用唄,還客氣啥? 換作別人這麼唧唧歪歪,秦林早就和他翻臉了,可是從海瑞嘴裡說出來,他就心念一轉,笑道:“好叫老先生知道,其實我這麼做,恰恰是尊敬陛下,忠於大明朝。
” “哦?”海瑞臉色沉下去,說實話,御賜之物除了瓜果蔬菜之類的吃貨,其他真的不是人臣能用的。
唉,老師最恨巧言令色之人,秦老弟你順著他不就行了?唐敬亭捏把汗,隱隱覺得不妙。
他卻沒想想,你出於各種目的尊敬老師,可海瑞並不是秦林的老師啊,因為有個清官名聲,秦林就得違反本心處處順著他?那就不是秦林了。
秦林又慨然道:“海老先生聽我一言,這御賜之物,都說供起來就算忠心耿耿,可供在家裡面,又哪兒有時刻帶在身上更好呢?我系著這條玉帶,時時刻刻都能想起陛下的殷殷囑託,想起陛下與我君臣相得的那些場景,是它,每時每刻都在提醒我要為大明社稷殫精竭慮,要忠於陛下忠於朝廷啊!” 哇……救命!陸遠志和牛大力有種狂吐的衝動,曉得秦長官騙廷杖等種種底細,再聽他說的這麼大義凜然,咱們兄弟不但胃疼,還有點蛋疼。
白霜華更是嗤笑不已,秦林這傢伙…… “好,好!”海瑞感動得一塌糊塗,拍著桌子,站起來沖著秦林深深一揖:“秦小友忠心耿耿,老夫佩服之至!”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二八章 海公斷案 唐敬亭瞠目結舌,接著憋出吃奶的勁兒才忍住笑,暗道秦林隨口哄哄,海老師就心甘情願的上當,真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了。
海瑞能考上科舉,又在官場沉浮多年,絕對不是個笨蛋,但是只要說到忠孝仁義之類的大道理,這位老先生立刻腦子犯擰,不是“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就是“長太息以掩涕兮”,絕對不會對你有半句反駁的。
秦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海瑞閑扯,他這人就是這樣,和誰意氣相投,那就推心置腹,比如戚繼光、曾省吾;遇到話不投機的,也絕不會違背本心去迎合別人,哪怕是海瑞這種舉世聞名的大清官,哪怕是萬曆皇帝朱翊鈞,他從來不會在別人的光環之下迷失自己,無論這光環的來源於名氣或者權力。
但秦林也不是一根筋,意見不合又不好直接抵觸,我編個理由騙騙他,大伙兒樂呵樂呵總行了吧,大家都滿意、都輕鬆,你好我好他也好嘛。
像海瑞這麼大把年紀,如果正面和他吵起來,萬一弄出個心臟病腦溢血什麼的,我秦某人豈不罪孽深重了? 海瑞和秦林一老一小聊得火熱,準確的說是海瑞剃頭挑子一頭熱,秦林不著痕迹的敷衍而已,唐敬亭從旁插科打諢,又捧老師、又拉將來的同門,場面倒也非常熱鬧。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秦林心中越來越不耐,他漸漸發現張居正生前對海瑞的評價非常中肯,那就是當招牌供起來,或許對世道人心有所裨益,真叫他放手做事,一定狗屁倒灶。
因為海瑞的政見一味從“剛”字出發,處處強調“無欲則剛”,可天下誰沒有慾望呢?他這種聖人治國的想法,現實中根本就行不通! 而且海瑞的議論實在駭人聽聞,說仁宗宣宗以來已經不是洪武爺的舊制了,如今要實現大明中興,只能依靠恢復太祖皇帝朱元璋的舊制:官員貪污六十兩白銀以上就剝皮實草,嚴格禁止民間私娼,賭博一律削手指頭,凡結夥橫行街市者通通處斬,貴戚官紳強佔民田嚴令退回…… 禁娼妓、絕豪強,秦林聽了這些,覺得除了手段太激烈之外,政策本身好像還不錯,就是議論不中聽,什麼仁宣以來就不是太祖舊制,難怪朝中大佬不歡迎海瑞。
結果海瑞說發了性子,接下來越發慷慨激昂:“教坊司也要嚴格控制勾欄瓦舍,只准唱有益世道人心的歌曲,所有靡靡之音一概不許演唱;民間嚴格實行路引,百姓沒有路引外出百里,不是遊民就是奸商,通通嚴加治罪;發展海貿會令百姓心性浮滑,且難免有沿海莠民招引倭寇,必須嚴厲實行海禁,閉關鎖國,片帆不準下海;江南風氣奢靡,奇技淫巧惑亂人心,有機戶招徠良民數千,終日紡絲生利,此變亂之源也……對了,近來有本名為《金瓶梅》的書,極為誨淫誨盜,像這種書都要通通禁絕!” 呃,王世貞老大人中槍了,金瓶梅。
秦林摸了摸鼻子苦笑起來,他終於明白了海瑞的想法。
可惜這種想法根本就不現實,甚至很荒謬,單單是為了禁絕海盜、整肅人心就要閉關鎖國,試問西方殖民者的堅船利炮來了,誰去抵擋?大明水師從鄭和下西洋時的鼎盛,淪落到現在這幅落魄的樣子,就是吃了這個虧。
什麼奇技淫巧惑亂人心,機戶招徠上千機工進行紡織就讓海瑞憂心忡忡,殊不知規模化機器工業必將取代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如果沒有滿清入關,江南的紡織工業會發展到什麼程度?誰也說不準呢…… 嚴厲懲治貪污只是海瑞執政思路中一個很小的方面,他其實是打著恢復太祖洪武爺舊制的旗號,想把整個國家變成一個受官府嚴厲控制的巨大牢籠,所有人都不能亂說亂動,於是就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了。
怪不得張居正被清算已經好幾個月了,朝廷並沒有即刻重用海瑞,因為連張四維、嚴清這些人,也不待見他老人家啊! 且不說別人,在座的唐敬亭聽到老師口中的議論,都有些不自在起來,特別是海瑞說要剝皮實草,他臉色就非常不好看了,屁股在椅子上挪來挪去,像生了刺似的。
估計他貪污的銀子不止六十兩吧,秦林察言觀色的功力非同小可,腹中暗笑不迭。
現在秦林對海瑞的政見,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毫不客氣地說,不管是張居正還是張四維當政,或者換了申時行、余有丁也罷,海瑞這套是根本沒有機會施行的,他老人家最好的結局,就是被朝廷授予一個地位很高實權很小的閑職,當清官招牌掛起來充門面。
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海瑞斷案的本事了,對此秦林倒是頗有期待,畢竟《海公案》大名鼎鼎,民間傳得神乎其神,想來也應該有些道理吧,政見不合時宜,不代表他斷案差呀! 秦林就慢慢把話頭朝這邊引,問海瑞斷案的訣竅。
“老夫斷案有些準則,這麼多年倒也略具薄名。
”海瑞捋著花白的鬍鬚,神情頗有幾分自得。
唐敬亭會錯了意,聽秦林一再提斷案,以為他有意拜入海瑞門下,就湊趣地道:“正好明天就是下官坐堂問案的日子,揀日不如撞日,就請海老師和秦老弟客位相陪,海老師再指點指點下官如何斷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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