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街道兩邊無數百姓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他們也不清楚前因後果,只看見一向飛揚跋扈的莫百戶竟對一個年紀輕輕、身穿校尉服色的錦衣衛士下跪,嘴裡還高呼萬歲,如果不是瓊州離京城實在太遠,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萬曆皇帝微服私訪過來了。
莫智高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和心腹們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
“咳咳,瓊州地氣溫暖,站在太陽底下好像越來越熱了。
”秦林說著,就又慢條斯理的去解外衣。
別別別,莫智高臉色都綠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當機立斷:“秦長官太客氣了,什麼庭參?您咱們的老上司,行這個禮,不要折殺小的嗎?” “我也覺得你當不起呢。
”秦林依然是笑嘻嘻地,可語聲中的寒意,叫莫智高打了個哆嗦。
哈哈哈,秦林說罷大笑三聲,率著眾官校揚長而去,剩下莫智高在百戶所門口直擦冷汗。
“看什麼看?!”莫百戶的親信們驅散那些看熱鬧的百姓,人人臉上無光。
莫智高看著秦林的背影心頭惴惴,他忽然發現,答應劉守有的囑託,也許是個錯誤的選擇…… 秦林沒走出多遠,就聽得身後人群中腳步聲響,似乎有幾人沖著自己而來,眾親兵弟兄立刻身形交錯,隱隱布成陣勢。
白蓮教主白霜華也深吸一口氣,雙腳不丁不八,看似隨意垂下的雙掌,已隨時可以發出雷霆一擊。
“教主大人,別那麼凶好不好,你不是說不管我死活嗎?”秦林用肩頭擠了擠白霜華。
“誰……誰管你死活啦?”白霜華俏臉微微一紅,肩頭髮力朝秦林靠過去,把他震開,“哼,我只是不准你早早死掉,免得到時候兌現不了賭約,所以這一年裡,誰要殺你,我就殺誰!” 到底是教主大人,威武霸氣啊…… “秦長官留步!”追來的幾人叫喊起來。
四名青衣白帽的僕人追上來,朝著秦林垂手而立:“秦長官,弊主人請您暫且留步,有話想和你談談。
” “哦,你們主人是誰?我記得在瓊州並沒有親朋故舊。
”秦林摸了摸鼻子,想不出在瓊州認識誰。
一個蒼老而矍鑠,隱隱帶著金石交鳴的聲音笑道:“老夫剛峰先生海瑞,秦長官安好?” 海瑞海青天?秦林大吃一驚,在他心目中,海瑞不僅是當朝第一大清官,經常為民請命,還是位刑偵方面的前輩高手,《海公案》在民間傳得很神,儘管裡頭怪力亂神的東西很多,看起來荒誕不經,但秦林自己不也是被傳得日斷陽夜審陰、深入九幽地獄拷問魂魄嗎? 早就知道海瑞在瓊州,秦林本來準備安頓下來,就抽空去拜訪他,和這位前輩交流交流斷案的心得體會,卻沒想到他主動找上門來,也算是個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陸遠志和牛大力也頗為敬仰地看著海瑞,只見他老人家年近古稀,花白的頭髮鬍鬚,身材高瘦,麵皮黑里透紅,精神矍鑠,眼睛里有股子倔強的神氣,穿的布衫飄飄蕩蕩,腳上踩一雙自家做的千層底布鞋,頗有兩袖清風一塵不染的清官氣度。
唐敬亭也追上來了,沖著秦林笑道:“本官唐敬亭,忝為瓊州知府,剛才和海老師在茶樓上談論詩文,無意中看見老弟與莫百戶交涉,老師有些話想和秦老弟談談。
” 哪裡是什麼無意中看見?海瑞分明就是等在茶樓上觀察秦林的,總體上他還是比較滿意,只到了最後才有點意見。
“失敬失敬,原來是海剛峰海老前輩,小生這廂有禮了!”秦林沖著海瑞一揖到地。
他是作為幾百年後的法醫、刑偵工作者,向同一領域的先行者致敬,海瑞和唐敬亭卻會錯了意,聽到前輩二字,兩人相顧而笑。
府衙就在不遠處,一行人應唐敬亭邀請,成了瓊州府的座上賓。
白霜華看看府衙陳設,自己覺得好笑,本來是大明朝的強仇大敵,就算進府衙吧,不是搞破壞就是率義軍打進去,像今天這樣成為座上賓,還是頭一次呢。
“不知道這唐敬亭是個好官還是壞官?海瑞倒是個好官,將來推翻偽朝,須得饒他一命,咦,這樣清官,如能為我聖教所用……”教主大人又開始盤算割據稱雄、逐鹿中原的大計了。
賓主落座之後,海瑞首先笑道:“秦小友,我聞得你在京師冒死進諫,義舉傳揚天下啊!故張相公執政多有偏頗,老夫雖不敢苟同,但朝廷清算之手段過於酷烈,辦事過於操切,老夫也很不贊成。
” 嗯,這個態度不錯!秦林對海瑞觀感又好了三分,即使是政敵,也秉承比較公正的立場,不像張四維、劉守有、嚴清這夥人,純粹是黨同伐異,恨不得把張居正挖出來鞭屍才合他們心意。
“說起來,小子也是效法老先生當年抬棺死諫的義舉,未免有點狗尾續貂了。
”秦林嘿嘿乾笑著謙虛兩句。
秦長官也會謙虛?陸遠志和親兵弟兄們心頭好笑,不過海瑞名氣很大,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個大大的清官,眾人倒也不覺有異。
唐敬亭湊趣地道:“老師抬棺死諫,秦老弟也抬棺死諫,不叫老師專美於前,正是見賢思齊,一在嘉靖朝,一在萬曆朝,可謂前後輝映,今日兩位竟會於瓊州府衙,我這衙署的運氣真是好得很,借兩位之名,要傳揚後世了。
” 雙方又寒暄兩句,忽然海瑞面色一肅,目光炯炯地看著秦林,將話風掉轉過來:“然而秦小友將御賜之物系在腰上,不是太過不敬嗎?以此教訓莫百戶,稍嫌兒戲,而大不敬之嫌,則有損臣子對君父之忠,實在不妥得很!” 說到這裡,海瑞的臉色就沉了下去,口氣也嚴厲得很了。
唐敬亭就嘆口氣,心道:老師到底還是以前的性子,所謂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能忍到這時候才發作起來,算是極為欣賞秦林才會忍住的吧。
就在秦林解開外衣,展露九龍玉帶的同時,茶樓上觀望的海瑞和唐敬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雖然因為秦林的衣服遮擋,他們並沒有看見九龍玉帶,但兩位都久在官場,聽得莫智高山呼萬歲,就曉得秦林身上一定帶著御賜之物。
御賜之物非人臣可以擅用,一定要供起來的,秦林的行為有僭越之嫌。
海瑞當時就要跳起來,是唐敬亭苦苦勸住,等完了之後派人去打聽,果然是秦林系了一條九龍玉帶。
到了府衙裡頭,海瑞已憋了半天,一說起來就沒個完,喋喋不休地道:“秦小友,御賜玉帶乃是天子所系,非人臣所能享也,你既承蒙陛下恩典獲賜玉帶,就該格外珍惜,作為傳家之寶,叫子孫後代都知道陛下的恩德,怎麼可以僭越系在自己身上,拿來恐嚇莫百戶一干人等呢?太不敬了,太不敬了。
” 這老頭有病吧?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秦哥在京師也系過玉帶,據說陛下看了也就哈哈一笑,還說秦哥是實誠人,怎麼到海瑞這裡,就喋喋不休的說出一大篇道理來了? “哼,就算你是清官,也很討厭呃!”白霜華目光中似有冷電炸出,心說偽朝皇帝賜給的玉帶,系著玩就罷了,誰給他供起來?將來本教主做一條玉帶,叫秦林系在腰上,偽朝那條扔到糞坑裡面去,氣死你這老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