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058節

秦林回去之後,心頭就格外納罕,今天看到的海瑞,和想象中的海瑞似乎很有些不一樣。
他悄悄派人在瓊山縣裡打聽,百姓們提到海瑞都豎起大拇指稱一聲海青天,說他只有薄田四十畝,家裡房屋破舊,時常布衣芒鞋,實在是位大大的清官,又常年開著中門,百姓有事都可以直接進去找他,大明朝哪位官員能做到這點? 聽到這些,秦林越發摸不著頭腦,覺得海瑞的形象蒙上了一層迷霧,好像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第二天是府衙升堂問案的日子,告狀的原被告、閑來無事看審案的百姓,從太陽一出來就等在了府衙外頭。
一輪紅日高照,府衙大門緩緩開啟,陽光照在正堂之上,明鏡高懸四個金漆大字閃閃發亮,正中間唐敬亭公服升座,左首客位海瑞一襲青衫,右首客位秦林穿飛魚服戴無翅烏紗,二十名皂隸持著水火棍兩邊雁翅排開。
“海瑞海青天!”百姓們看見這一幕,頓時喜笑顏開,人人充滿了期待,雖然海瑞坐在客位上,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咳咳,唐敬亭乾咳兩聲,拿起公案上的卷宗:“第一個問趙小四告錢老大霸佔田土案,來人吶,帶原告趙小四!” 趙小四皮膚很黑,身材矮小,穿著打扮就是瓊州本地的農夫,眉宇間帶著悲苦的神色,被衙役領著上了大堂,就跪下朝唐敬亭磕了三記響頭。
“唔,你是文昌縣人,不服當地知縣判案,又到本府來上控的……”唐敬亭拿著卷宗抖了抖,狐疑地道:“此案審斷明白,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不服?” 趙小四道:“回大老爺的話,那錢老大是本地豪強,硬佔了我家田地,文昌縣審斷不公,所以小的要上控。
” 秦林聽到這裡,就注意看海瑞的神色,果然聽到豪強霸佔民田,海瑞的眼皮子微微一挑,神情有所變化。
“哦,原來他心向百姓,聽說百姓受屈就有些憤怒。
”秦林這樣想著。
唐敬亭吩咐帶被告,錢老大也走上來,他是個膀大腰圓的壯漢,一臉黒油油的,晃著膀子走路,也跪著磕了三個頭。
“回大老爺,這趙小四委實找小的借了五十兩銀子,他還不出銀子,只好拿田土抵債,借據在這裡,請大老爺詳查。
”錢老大說著就將一張借據呈上來,上頭有中保的畫押,趙小四名字底下打著鮮紅的指印。
唐敬亭抖了抖借據:“趙小四,這借據是你出給錢老大的?指印是你的嗎?” 趙小四急得臉色通紅:“大老爺,這借據是我打的,但並沒有借他的錢,那時候我想買條打魚船出海撈魚,經不起中保花言巧語,就找他借錢,打了這張借條。
錢還沒到手,相熟的孫三哥說錢老大的驢打滾借不得,是他和幾個鄉親湊了五十兩借給我買船,所以,從頭到尾並不曾借錢老大的。
” “你說的,可有證據?保人的證詞卻說你是拿了錢,才打了欠條的,這欠條上,又確實有你的指印……”唐敬亭沉吟著,目光就移向了海瑞。
秦林頗為期待,等著海瑞大顯身手,是檢驗欠條真偽,是套問口供辨析案情,還是另有妙法? 海瑞眯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大明律明明白白,財務糾葛以字據為準,趙小四,你既然說不曾拿錢老大的銀子,為何把借條打給他?又為什麼找不到見證?如今錢老大人證物證俱在,你在縣裡告了不準,又到府城上控,真是纏訟不休的刁民!” 啊?秦林張口結舌,沒想到海瑞會這麼說。
那趙小四嚇得往後一縮,整個人都瑟瑟發抖,錢老大卻洋洋得意,口中連稱海青天明鏡高懸。
秦林心頭納罕,覺得海瑞一定另有妙計扭轉局勢吧,哪知唐敬亭當堂下了判詞,將趙小四的訴請盡數駁回,還傳帖文昌縣,說趙小四是個纏訟的刁民,今後不許他繼續告狀。
“哼,無憑無據的告歪狀,怪不得海青天判他輸!”聽審的百姓們議論著。
不少人朝趙小四指指戳戳:“這人是想賴賬吧?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公地道的事情,打了借據又不認賬,哈哈,老賴!” 趙小四佝僂著背,整個人彎得像個大蝦,面紅耳赤的走出去,連半句都不敢說。
秦林奇怪地看著海瑞,做夢也沒想到名震天下的海青天會這麼判案。
海瑞感覺到秦林的目光,將鬍鬚捋了捋,低聲道:“瓊州地方偏遠民風刁頑,頗有些纏訟不休的刁民,所以老夫斷案一律按大明律,以白紙黑字的字據為準,叫他們無話可說。
” 呃……秦林不曉得說什麼才好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聽下去,暗自卻對身後站的陸遠志使個眼色,胖子會意,悄悄走了出去。
第二起案子,乃是定安縣一個姓李的告姓張的侵佔他家田土。
“稟老爺,我家與張家田地相鄰,一場雨下來,張家硬說界樁被水衝過去三丈,就要搬回來,那可不是侵佔我家三丈田畝嗎?”姓李的口舌便捷,滔滔不絕地道:“姓張的是本地大族,勢力非常大,買活了縣裡的書辦、衙役,結果小的在縣裡吃了虧,聽說府尊是海青天的學生,所以到府里上控,不曉得是哪輩子燒了高香,海青天本人竟然在座,求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
” 海瑞捋著鬍鬚微微頷首。
被告張家人來的是個白白胖胖的富態人,用手絹擦著汗水,不服氣地道:“海青天,我們家是當地大族,但沒有恃強凌弱,倒是這姓李的生性姦猾,去年夏天借著下雨發大水,把界石挪過來三丈,要侵奪我家田土,海青天您可不能被他蒙蔽啊!” 海瑞面色一沉,非常不高興的樣子,問道:“你們兩家有田契嗎?” 兩份田契呈上來,都畫著相鄰的界限,但一份是洪武年間的,一份是宣德年間的,都有一兩百年了,上頭界限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楚。
想來也是,農民不到迫不得已不會出賣田地,一份地契好幾代人傳下來,當然變成這樣子了。
唐敬亭愁眉苦臉地看了一會兒,向海瑞問道:“地契根本看不清楚,老師,您看呢?” “小民畏豪族如畏虎,哪裡敢強奪大族的田地?這一定是張家在胡說八道了!”海瑞非常肯定地說。
唐敬亭立刻判決李家獲勝,屆時維持原狀。
姓李的馬上高呼海青天神目如電,姓張的還要再爭,看看海瑞凜然有威的樣子,又聽得背後百姓們指指戳戳,頓時苦笑起來,跺跺腳:“罷了,我家也不差三丈田地,就算舍財免災吧!”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二九章 準則 名為唐敬亭斷案,實際上全是海瑞拿主意,前頭兩起案子斷下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反正原被告都當堂服判。
秦林心頭納罕,想不通海瑞斷案的依據究竟是什麼,疑惑地看了看海瑞,只見這位青天大老爺捋著花白的鬍鬚,神情頗有幾分滿意。
唐敬亭又去拿放在桌案上的第三份案卷,底下就有個書辦乾咳兩聲,朝本府大老爺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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