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草走失,就在港口發現碎屍的前一天,那天下午,三嬸痰火疾發作,狠狠地喘了一場,壓不住心頭火氣,就借故把海草吵了一頓,見兒媳婦並不吭聲,她就奪過了孫子,賭氣回了自己房間。
哪曉得當天就出了狀況,海草每天都會到屋后的菜地去摘菜,哪曉得這次就再也沒回來,丟下了丈夫,丟下了心愛的孩子,杳無音信…… “唉,那天海草還說要做我喜歡的椿芽炒雞蛋,沒想到、沒想到……”謝老實痛苦的揪住了頭髮。
三嬸聽了半天,終於明白兒子對媳婦的愛意,再看看那哭叫不止要找媽媽的孫兒,心頭後悔不迭,訕訕地道:“是,那天我心裡不舒服,罵得是狠了些,什麼‘小娼婦’、‘壞女人’的,可我回到房裡,獨自看著孫兒,慢慢地又後悔了……海草、海草她總不能為著婆婆罵幾句,就丟下丈夫,丟下兒子,一走了之啊!” “你這婆婆好不曉事!”陸遠志埋怨起來。
罷了,秦林擺擺手止住胖子,一來三嬸有痰火疾,難以控制情緒,二來嘛,恐怕她這些天也後悔得夠嗆了,不停地指責媳婦兒,其實只是掩飾內心的不安。
秦林又把目光投向謝老實,嘆口氣:“今天你和本官說的這些,如果早一點和你母親說明白,也許……” 謝老實看看三嬸,三嬸也看看兒子,母子倆眼神中都帶著後悔之意。
可惜,有很多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 秦林向謝老實問得明明白白,海草有過生育史是不消說了,肚子上確實留下了妊娠紋,皮膚微黑、身材偏瘦,這些特徵完全符合。
最為關鍵的是,她的失蹤就在發現碎屍的前一天,而且,正好身高是四尺九寸! 這個時候的閩南地區,身高四尺九寸的女子絕對不多見,於是身高條件就與皮膚微黑、身材偏瘦等寬泛條件不同,是可以達成精確鎖定的。
偏偏她的失蹤,又和案發時間完全對得上,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受害者本人了! 陸遠志、沈有容、俞咨皋等人的眼神就是一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謝老實懷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從小失去母親的命運是多麼令人扼腕嘆息啊! 秦林清冽的雙眸之中,則有來自地獄的火焰在燃燒,他很想拷問那個兇手罪惡的靈魂,問問他為什麼要殺害海草這樣一個善良的媳婦,一位可敬的妻子,一位溫柔的母親! 陸遠志想和秦林說話,正巧看見了他的眼神,登時打了個寒噤:秦林的眼睛簡直就是燒灼靈魂的火焰熔爐,如果罪犯正好在他的面前,單單是這種可怕的煎熬,就會讓他的靈魂永不超生吧? “謝老實,你說海草每天做飯都會出去摘新鮮蔬菜,是你房子後面的菜地嗎?”秦林的聲音出奇的平靜,然而平靜之下又蘊藏著某種深沉的力量。
謝老實呆了一呆,點點頭:“是,我們菜地里種著幾樣小菜。
” 這時候是冬去春來的季節,閩南沿海氣候潮濕溫暖,有幾樣不怕冷的小菜已長出來了,海草每天做飯,都會去採摘一點,僅此就可看出她是個非常賢惠的媳婦兒,盡量給並不豐盛的餐桌增添一點菜肴。
想到這裡,眾人的心情越發沉重,俞咨皋握著腰間劍柄的指節都有些發白了,如果那兇犯站在面前,恐怕會被這位忠勇耿直的將軍,用俞家祖傳的劍法劈成十塊八塊吧。
秦林率眾走到了屋后的菜地邊上,原本青翠的幾樣小菜,已經稀稀拉拉東倒西歪,看起來很不成樣子,很明顯是因為缺了女主人的照料。
“這裡動過嗎?”秦林問道。
謝老實遲疑著搖搖頭:“沒怎麼動過,媳婦兒走了這幾天,我茶飯不思又要帶孩子,娘也發了痰火疾,沒心摘菜做飯,都是海草的妹妹海藻在她家做好飯,給我們送來的。
” 那就好!秦林舒了口氣,蹲下細看菜地里的腳印。
或許是老天爺開眼吧,這幾天都沒有下雨,以前的腳印得以完完整整的保留下來,或深或淺地出現在菜地裡面。
秦林蹲下細細搜查,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跡象,又仔細看那些腳印,時不時自己站起來按照腳印走向走那麼幾步,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才回到了菜地旁邊的小路上。
“秦哥,咋樣?”陸胖子心頭惴惴,以他對秦林的了解,他臉上的神情表示情況並不樂觀。
秦林搖了搖頭:“奇怪,菜地這邊較新的腳印都是屬於海草自己的,而且我把較新的、也就是她最後一次走過的腳印重新走了一次,沒有慌張、凌亂,看起來像逃走或者被挾持的跡象,而且……” 說到這裡,秦林就盯著地面的腳印,沉吟不決。
啊?人們都有些吃驚,畢竟秦林斷案如神,從來沒有他辦不來的案子,現在連他都覺得棘手,那可不是遇到難題了? “而且她是從這邊離開菜地的,好像是從那個方向走的吧。
”秦林指了指西面,“她本來在這裡摘菜,看,這裡還有斷了的菜葉,看起來就是幾天前被摘過的,她摘了菜就應該回去,為什麼要往那邊去呢……對了,謝老實,你說她要做椿芽煎雞蛋,這房前屋后並沒有香椿樹,她去哪兒摘椿芽?” 謝老實面色變得極為難看,將孩子交給母親,拔腳就往西邊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一六章 香椿樹下 秦林使個眼色,牛大力拔腳緊追著謝老實,繞過一座小土崗,穿過背陰的海岬,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處朝南的海灣,陽光明媚、植物茂盛。
謝老實狂奔而去的方向,面朝大海的起伏的緩坡上,眾多樹木當中就生著一株香椿樹,褚紅的椿芽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叫人觸目驚心的是,香椿樹下打翻了一隻竹籃,裡面還有一些邊緣變黃的菜葉。
謝老實發瘋似的要衝過去,因為他認出來了,那竹籃正是老婆海草摘菜用的菜籃子! “不要急,弄壞了現場,秦長官就幫不到你了!”牛大力大聲叫道,從後面將他攔腰抱住,謝老實瘋狂地掙扎著,即使是天生神力的牛大力,也費了老鼻子勁兒,累得渾身冒汗。
秦林率領眾人匆匆趕到,一看那菜籃子就明白了,裡面那發黃的菜葉,品種正是謝家屋后菜地裡面那幾樣。
陸遠志眼睛雖小,眼力卻不賴,隔著幾丈就指那香椿樹:“秦哥,樹枝上有血。
” 已經被太陽曬了幾天,鮮紅的血跡顏色變得發烏,虧陸遠志這麼快就發現了。
不說還好,聽到這句話,謝老實頓時全身虛脫,也不再掙扎了,軟軟的癱倒在地,嘴裡不停地念叨:“海草,海草,是我害了你,吃什麼不好,要吃什麼椿芽炒雞蛋……” 謝老實打小愛吃椿芽,這椿芽嘛是道野菜,窮人家涼拌了下飯,富人家心血來潮嘗個新鮮,其實值不了幾個錢。
這株香椿樹是他小時候,和青梅竹馬的海草、海藻姐妹倆一起發現的,生長在靠海向陽的南坡上,每年發芽的時間要比別處的香椿樹早那麼十天半個月,但位置比較偏僻,村裡不會有人特意走這麼遠來採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