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在宮城北,佔地極廣,其內景緻兼有精巧與雄奇,遠比內廷的御花園更為壯麗。苑中岡巒起伏籠眾崔巍,深林巨木嶄岩參差,一帶碧水聯通外郭,迂迴曲折。
成璧呼吸著春日的草木芬芳,才覺自己已然數年未來此踏青,苑中景緻已更新數度,一步一景,滿是新奇。她行至昆吾池畔一處亭中,背著手在一人身後默立片刻。
“爾玉來了?莫急,臣這一桿定能釣上一尾大魚。”
趙元韞手握釣竿,怡然自得地倚著亭柱,似乎萬事萬物皆不入心。
“皇叔好悠閑。可是朕今日花朝宴前,好似並未給臨樓王府上遞去請帖呀?”
“怎麼,臣不能來?”趙元韞回眸一笑,“花朝盛宴,延邀的是官家子弟、青年俊彥。臣是家世配不上,門第配不上,還是生得醜陋,讓陛下難心了?”
“皇叔年屆而立,卻以長輩之尊與小兒胡鬧,豈不是要讓旁人看了笑話?”
“若能博得陛下莞爾一笑,臣也算是得償所願,痴心無悔了呢。”
趙成璧猝不及防間與他視線相觸,立時稍作避忌,免得他一貫勾魂攝魄游風弄月的把戲入了心去。趙元韞眼瞳色澤淺而透亮,是浸了蜜棗的一盞鳳凰單樅,又甜又毒。他一開口,便有人間盛景紛湧入懷,沉鬱縹緲。
“爾玉今日美極了。”
“只今日美,往日便不美?”趙成璧故意笑吟吟地撩撥著他。
趙元韞扶額,“調皮。臣的爾玉自然是無一日不美的。只是陛下需得當心,臣不修夫德,為人善妒,若遇著美而不可控的,不免總是想要折斷了她,束之高閣。”
成璧也不怕他,尋了亭中一聯長椅獨自坐下,悠然望著昆吾池中遠山倒影。
“夫德?原來皇叔已自認是朕的夫婿了?”
“陛下沒看出么?那麼臣還需得多加努力才是。”趙元韞一手握著釣竿,另一手撫上她滿頭冰冷的珠翠,“總要叫陛下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的人。”
趙成璧掩唇嘻嘻一笑,眼波斜飛,“那皇叔聽聞朕已定了皇后,豈不是要憤而搶親?社稷之賊,哪是那麼容易做的,皇叔偶爾也讓讓爾玉吧。”
“臣不會搶親。天水那位嫁過來,利國利民,臣若阻之,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先帝?再者說了,”趙元韞挑起她的下巴,目中深意綿長,“陛下能容下天水皇子,是不是也說明,臣的勝算更多了一籌?”
皇叔這話原有一典故在內,外人不便言說。因趙元韞這一支,祖上原是昭明帝的胡人家臣,因尚公主才獲賜趙姓,而後血脈通婚,終於併入皇室宗譜,這才由得今日成璧七拐八彎的撿了一個皇叔的稱謂喚他。
歸化了的胡人子孫,明面上起一個雅字正名叫趙元韞,可家譜本子上寫的還是老長一串鬼畫符,成璧只偶然見過一次,猶記得彷彿是阿史那思韞一類字樣。
“皇叔大能,豈可與夷族相提並論?正經的大胤兒郎,也沒有幾個如皇叔這般生得齊整。”
成璧用臉頰去蹭他的手,他卻退避三舍。成璧又這般再三行事,卻接連被他避過,這不免讓她有些著惱。她伸出玉指輕戳了下趙元韞肩側,指尖立時被抓住,隨即整個人都跌入他懷中。
“皇叔這是要做什麼?”她笑得媚眼彎彎。
“不是陛下一直勾著臣么?”
“朕只是貪玩,可沒有別的意思。”
“臣也沒有別的意思。”趙元韞收了線,將釣竿靠在一邊,捧起她的臉緩緩欺近,“瞧你鬧得,魚兒都不上鉤了。”
“誰說沒有魚兒?”趙成璧將那魚鉤往自己袖上一扣,“朕這不是,被皇叔釣到懷裡了么?”
趙元韞神色震動,貼著她的掌心逐漸發燙。他忽然一抬手將成璧緊緊擁住。
成璧貼住他的心口,只覺耳畔比平常多出幾許紊亂的雜音,她終於在那波瀾不驚的心湖裡投下一枚頑石,激起千層浪。接下來她所要做的,便是繼續伸出手攪亂風雨,直至瞧著他將她這枚致命的鉤吞入腹中,心甘情願。
“臣欲向陛下討一賞賜。”
“皇叔想要什麼,爾玉聽著呢。”
“方才花朝詩會,帝親點臣為花間魁首,卻未行賞賜,臣心中不快。”
“那朕賞你綾羅玉器……”
趙元韞輕笑著,將她的纖腰壓近自己,沉聲道:“陛下再想想,賞臣什麼?”
成璧抿了抿唇,嬌嗔一聲:“晌晴白日的,皇叔也不怕人瞧見。”
趙元韞已吻住她,伸出舌尖緩緩勾畫著她耳廓的形狀,濕濕熱熱的一陣酥麻,將她欲出之語盡數堵了回去。
花間狀元的彩頭,左不過是與帝王一親芳澤,成璧自忖最是大度,便予了他些許便利。
待到二人氣息皆急促起來,成璧知曉不可不停,是以鼴鼠一般縮了頭小聲道:“皇叔輕些,硌著爾玉了……”
她這麼推拒著,眉頭似蹙非蹙,手上卻將他的衣襟抓得牢牢的,當真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
趙元韞始終覺得,他的小姑娘雖到了叛逆的年紀,可內里卻還是他所鍾愛的那個模樣,一味地依賴著他,有一種未曾落地的嬌氣。
若她與他對壘之際處於弱勢,難免是要哭鼻子的,屆時該怎麼哄?不如且再讓讓她。
於是他便撫著她的發道:“南地的那個案子,臣已查明是有歹人利用容家門生傳播謠言。那經南督學身為天子走卒,為穩固民意棒殺了門生,雖暴戾恣睢惹得儒生痛罵,但卻不掩一顆丹心,此罪不應連坐,放其回鄉去吧。”
“皇叔是早就查清了,還是朕賞你時才查清的?”
趙元韞摟著她笑,俊容明朗而不藏私,“陛下賞賜得多一些,臣便查得更清楚些,陛下可明白臣的意思了?”
“那下次皇叔可要再多讓著朕些。”成璧從他的懷中脫身,食指點了點自己豐盈的朱唇,眨著眼笑道:“爾玉還等著賞皇叔春風一度呢。”
碧霞宮中。
一向清冷寡言的秦侍君正握著一枚香丸怔怔出神。宮人見他久久未動,便湊上來道:“侍君可千萬別錯了主意,主子那兒上下都盯著呢。”
“滾出去!”
宮人不理秦徵羽的暴怒,仍是躬身肅立,“老奴得瞧著您吃了葯才能走。”
秦徵羽閉了閉眼,將那香丸往唇間一抹,喉頭微動,隨即道:“我已用了葯,你出去。”
宮人檢查了他的衣袖和舌底,見那香丸確然沒了影蹤,這才露出點笑模樣,點頭道:“老奴這便出去了,侍君好好想想,若歪了心思,在這宮裡可就不中用了。”
待人出了殿門,秦徵羽才俯下身去沉心運氣,不多時吐出一口血水,其內正夾雜著那枚香丸。
在他枕邊放了本書,微風拂過,頁上一道摺痕掩映著一行小字,隱約見得是:
毒入臟腑,貽害子嗣,女子久用之下則血如山崩,藥石難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