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女帝NP) - 五、花宴 (2/2)

“連你大哥那等貨色都能入宮為侍,你的容貌才學,哪一樣輸給了他一個庶子?板上釘釘的事兒,娘自不擔心,只是娘需得囑咐你,入宮以後,當以大局為重,尊敬天子,友愛君侍,固寵的事兒莫要跟你大哥爭搶。畢竟是賤人的種兒,骨子裡流的都是下三濫的血,一身奴顏媚上的好本事。你性子單純,與他交鋒,反而要落了下乘。”
那沉和舟應了聲是,只是眉宇間仍滿載不服之色,似乎正預備著要與他的好大哥沉宴抓撓一番撕破臉去。
“沉宴那小雜種,都不知是不是爹的血脈,憑什麼能獨佔聖寵晉封貴卿!聖上這是被賤人蒙蔽了雙眼,我如何能容他放肆!”
沉夫人寵溺地拍著他的手,溫聲道:“待你立足穩固、與聖上有了皇子,想收拾他還不簡單?娘給你的準備可帶好了?”
“放心吧娘,兒子可是貼身放置,絕對妥帖。”
二人一番密謀暫且不提。時至正午,人已來齊,宴會在太監的唱喏中正式開始。趙成璧舉杯祝酒,說了兩句常規的客套話,便話風一轉,正聲道:“自朕登基以來數月有餘,海內祥和,五穀豐登,誠賴宇內四民勤勞勇毅,耕種隨時,保得我大胤金甌永固。今春和景明,朕有意效仿古禮,於仲春時節親率眾臣及諸女眷於京畿田郊行先農、親蠶二禮,以示教導耕作、獎勵農桑。”
這是正經的好話,且也流露出尋求迎合的真意,是以大家都給予熱烈回應,紛紛道:“婦人、晚輩無知,卻懂得此舉利國利民,我等當竭力協助陛下備禮之事,福澤社稷。”
“嗯,如此甚好。”趙成璧欣慰地點頭,接著道:“親蠶禮本該皇后率命婦主持,然朕登基以來,后位空懸,宮中惟貴卿沉氏居於高位,且素性溫良恭儉,處事穩重。朕有意令其隨祀親蠶,配銀鉤鞠衣,以順陰陽。”
此言既出,殿中寂然無聲,許久才聞噹啷一聲響,原是席位末流有位小官的夫人碰灑了酒壺。
趙成璧對此反應似不甚滿意,又接著拋出一招,“中宮后位,關係國本立嗣,不可久置不定。前日朕與天水使臣相談甚歡,言及其國內大皇子鍾靈毓秀,仰慕大胤文化風氣,故願嫁與朕為君侍。域外之人與我朝教化不同,卻能皈依於我,朕感其誠意,願許正室之位以養,兩相通好,盟同秦晉。”
話音剛落,連男客席中的酒壺也是灑了一地。這兩重動作著實砸暈了諸人,若抬舉沉貴卿還能算作中宮無後的妥協之舉,那迎天水皇子為後的決定更是如將無數人的未來打入了冷宮一般。
原本諸多男兒皆是瞧著女帝無後,後宮清凈,決意渾水摸魚為家族謀取利益,豈料這一入宮便要多了個頂頭的忘八,還是個別族異種的,大胤男兒尊嚴甚重,豈可屈居人下乎!
但也有不少人矢志不渝丹心不改,譬如那魚四郎,從瞧見成璧真容的那一刻起便芳心暗許,手腳皆是緊張得不能動作。聽了成璧之語,直如晴空霹靂,眸中波瀾懸懸而落,真好似被她玩弄一番又就此拋棄了的怨夫,叫人觀之大慚。
成璧卻不理會殿中一干人等的自作多情,起身冷然道:“朕近日身上不爽,有些疲憊。眾位且自便吧。”
紫宸殿中絲竹聲起,喧鬧歡愉,眾人卻再無心思觀賞歌舞,湊得近便聚在一起議論起來。獨雲舒裝模作樣地執了柄團扇,悠悠晃蕩兩下,這才應了旁邊夫人的發問曼聲道:“陛下的心思,妾身如何瞧得透呢,許是有些人……心思淺顯得兜攬不住,陛下才不得不直率些,出一兩招推拒著。魚夫人,您說可是啊?”
“……很是。妾受教了。”
魚夫人瞥了眼自己失魂落魄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地咬了咬牙。如她這般雖受了些譏諷,到底沒有出得大丑。可沉家那邊又不一樣。
沉和舟狠狠一拳捶在桌上,恨聲道:“小婦養的——”
沉夫人忙將他的嘴一掩,“大庭廣眾的,你這是罵誰?不要命了!”
“還能罵誰,不就是沉宴那賤人,不知出了什麼蹊蹺花樣兒哄騙著陛下,如今他受抬舉,我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言罷便伏在桌上嗚嗚哭起來。
沉夫人面色也是陰晴不定,可到底年歲長了許多,得以勉力維持著從容安撫兒子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不過是取他功用而已。畢竟宮裡其餘兩個都是提拎不起來的,一個樂坊司的伶人,一個罪臣之後,陛下一時沒得挑選罷了。我的兒,你的福氣在後頭!”
這話聲隱隱綽綽地傳至周邊人耳里,激起一陣諷笑:這又是哪家破落戶,好生不要臉面。明明沒有影蹤的事情,話趕著話兒,直如自家兒子已成了女帝正室一般。豈止是不守本分,連禮義廉恥也都一併忘卻了吧!
雲舒那邊左右逢源,收了一肚子各家夫人的體己話,自己卻沒抖摟出半句。不多時,有宣政殿掌事姑姑鷓鴣來至雲舒跟前,言女帝有請。
雲舒瞭然,辭了眾人便與鷓鴣同去。彼時女帝正於偏殿聽琴,樂坊司新調弄出的伶人手藝甚佳,一曲《長清》如瀟湘落雨,幽然百轉。成璧斜倚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聽身側太醫道:“明英館那位身子不大好,貌似是風邪侵體,不宜久置館中啊……”
“果真病了么?”
“臣已探過脈相,做不得假,且更衣已燒得不辨人物,若拖得久了,雖無性命之虞,卻難免損害根本。”
趙成璧靜靜出了會神,才道:“那便暫停教習,送回未央宮好生將養。”
太醫應了聲是,躬身退出大殿,卻正在門口處撞見雲舒。那雲舒手執團扇步伐翩翩,一搖三晃地走近女帝身前,左右看了看,立時掩唇一笑:“陛下在這兒攜美躲懶好不快活,獨留妾與那群女眷逞口舌之利,妾可不依!”
“朕知曉你是慣會投機取巧的,誰人能在你身上討得便宜?將門虎女,即便在女人堆里也是脂粉豪傑,半點不落人後的。”
雲舒面上掠過一瞬低落之色,似憾似怨。隨即又撿了女帝的短兒嘲道:“陛下宮裡是沒得會彈琴的了么?回回來時皆是這一首,您也不膩。”
“這首好聽。”成璧淡淡回。
“聽聞侍君秦氏最善此曲,因而得帝青眼,揀拔於優伶之中,得道飛升。妾便有些好奇了,秦氏的《長清》果真奏得與那人一般好么?”
聽了這話,趙成璧倒是一陣恍惚,垂下眸子想了一會,這才道:“徵羽的技藝,與殿中這位你聽著的也差不離。這都算好些了。朕在樂坊司遇著他時,他那琴技尚不入流。”成璧似想起什麼,頓了頓,才又續道,“曲有誤,周郎顧,這也是他招數不是?”
“這倒奇了。”
雲舒沒有細言奇在何處,只因處處皆奇。單提一點,樂坊司為皇室養藝伎,其中樂人不是十年如一日的童子功夫,便是各州府拔尖的苗子。成璧卻道那秦侍君的水準原不入流,那麼他是如何通過層層選拔進得樂坊司的?
不過今日二人相約,卻不是要言這些。成璧揮手命琴師退下,又喚來鷓鴣細細囑咐一番,這才拉了雲舒的手鄭重道:“你可真定下了?”
雲舒點頭。
“朕的鏡花三司,下屬山鬼、湘君、隱士,一為刺殺,二為情報,三為埋伏。此三司成立日短,各處籌備尚不成熟。朕與雲卿自幼姐妹相稱,相知相許,相近相惜,故,朕今以大業相托,感卿不負,朕自當竭誠以報。來日功成,朕當拜卿為國夫人,權勢彪炳,儀比將相!”
“你我二人之間無需多言。”雲舒眸中野心如星火閃爍,一顰一笑皆是對權力的渴望,“當年陛下為奸人所害落入掖庭,妾孤立無援,不得已為後母所迫,嫁了個年逾五旬的糟老頭子。陛下受難之時,妾亦自覺此生無望,無數次欲投井、自縊,總之是了無生趣。如今陛下登臨至位,乃萬萬人之上尊,妾蒙陛下不棄,如何敢辭!”
“好!”趙成璧大悅,“不知雲卿願往哪一司行事?朕即刻傳令諸暗子奉你為主。”
“妾草絮之才,不敢擅專,願為湘夫人,盡綿薄之力,任君驅策!”
二人定下大計,成璧便喚來湘君司原代司主椋鳥,使二人交接一番。又道:“朕今與雲卿兩心剖白,此間隱秘無需再瞞,傳隱士司司主!”
一女子垂首自外間走進。雲舒記憶不差,只覺此人裝束在花朝宴上似有過一面之緣,可終究未見其真容。
待她抬起臉見禮時,雲舒立時駭得倒退數步,悚然失聲:“竟然是你,容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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