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將天水國所求與身側婢女笑談一番,“卻不知那天水國有幾個皇子?”
“陛下是真不知,還是考較奴婢呢?自是只有一個,天水王老來得子愛如珍寶,如今養到十八歲上,巧的是還正與陛下生在同一天。”
“小道消息倒是不少。”成璧笑著睨了眼椋鳥,“所以是天定姻緣?這是要將自家太子送上朕的龍床,以聲色犬馬、兵戈利器事大國,求得一時庇佑呢,還是想麻痹了朕再打朕的秋風?”
“奴婢不知那些個算計,奴婢只覺得,”椋鳥掩唇嘻嘻而笑,指點了下信紙,“周將軍真是個好的,忠義沉穩,一心事君啊。”
“他這麼好,朕打發你嫁了他何如啊?”
“哎呀!”椋鳥連忙盈盈跪倒,哼道:“陛下折煞奴婢了。可不敢讓天子喝醋,否則伏屍百萬,奴婢罪大惡極!”
成璧指尖彈了彈那信,也不看她做作,只叫她磨墨備紙,自己寫下回信。
椋鳥探了下頭,似想瞧瞧女帝作何回復,成璧已然淡淡開口解她疑惑,“朕已打算應了天水。”
“帝王心術,奴婢不敢置喙,只知曉您必有緣故。”
“緣故么,無非是,想看看這位太子能不能活著嫁過來呀。”成璧執筆在硯上舔了舔,毛峰吸足了墨汁,油亮如針,“天水送嫁,女帝娶夫,表面上乃雙贏之事,若得寒鐵相助,則我朝實力大漲,朕的皇位也能坐得更穩。這時候如有人不想朕坐穩這位子,該當如何呢?”
“自然是……在禮成之前,刺殺天水皇子,將罪責推給西洲餘孽,如是則結盟不成反交惡,國體大損,陛下兩面難討好,也要吃癟。”
“是也。你果真進益了。”
椋鳥俏皮地點頭,“是陛下熏陶有度,奴婢耳濡目染而已。”
“哼,這時候你倒謙遜起來。”趙成璧將回信一氣呵成,取了印泥封好口,將那信擲進椋鳥懷裡,“敕燕加急送去。另派黑騎秘密趕赴邊境,候朕指令。”
椋鳥應諾。
早朝畢。宮城正門宣德樓上綵綢飄舞,旌旗獵獵。本朝帝宮前廷有三殿,大興、紫宸、宣政,分別對應大朝、日朝、常朝。女帝自大興殿送走眾臣后,便換了身赤鳳紫英珠的常服,行至紫宸殿正位落座。此殿金釘朱漆,琉璃碧瓦,檐台高挑,乃帝王賜宴之所。
花朝節在三月中,從昭明帝時便有慣例,每年此日在宮中設宴,延邀諸臣子女眷、青年才俊共聚一堂,齊襄盛事,爾後開放上林苑供諸人賞玩,以示天子與臣同樂之意。這裡面也有一層含義,便是給閨閣女兒提供為數不多的機會,得以在群雄之中相看挑揀一二。
此次的宴會又是有著不一樣的意味。上一年花朝節時先帝已然病重,因而停了宴飲,闔宮上下一片慘淡。今度是女帝登基以來掃除魑魅后的第一宴,自然萬眾矚目。臣子有心,不論官職大小,均從族中翻撿著好兒郎,但凡平頭正臉、年歲相當的,都叫自家夫人領著往宮裡送,打扮得也是妖妖巧巧,走一種館閣柳巷的輕浮路數。
也有些獨具慧眼的,知曉女帝雖情史豐厚,卻獨與前太傅容珩付了一段真心,故而應是愛著清冷矜持那一道。只是這樣的卻不好尋,若一味的往上靠了,總顯得故作清高,三兩句話便要丟醜露底,故而只作觀望狀。
吏部左侍郎盧卷夫人閨名雲舒,年方二十,長袖善舞,乃是女帝幼時摯友。今日盧夫人來的甚早,遠遠地便聽著一串嬌笑飄來,“雲舒給陛下請安了,許久不見,陛下風姿更勝從前,妾身恭賀陛下又添新禧!”
成璧不禁露出些真心的笑,故意迎著她道:“盧夫人所言朕有些不解,喜從何來啊?”
“陛下能瞞過旁人,可斷斷瞞不過我的。”雲舒走近了些,福身與成璧見了禮,這才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太傅真絕色,陛下可算是如願以償了?”
成璧但笑不語。
“怎麼,還沒得手?妾身記得陛下從前沒這樣能忍呀。”雲舒見她神情似有些鬱郁,便自然而然岔開話題,“那便不算。單論今日城中風雲大動,多少店鋪一夜賣空了脂粉,可不都是為您一人來的?陛下還是多進些補品,免得晚間寵幸新人時,威風不振呀。”
言罷喚了自家僕從上前,捧出一方錦盒叩首道:“妾吏部左侍郎正室盧雲氏,向陛下獻禮,願吾主長樂安寧,掃清六合。”
成璧挑開禮盒掃了一眼,見是一支碩大的老參,盤根錯節須尾俱全的,竟是連大內也鮮見的珍品,唬得忙道:“左侍郎俸祿有幾個子朕還是清楚的,你這是要把那老兒家底盡數掏空了?”
雲舒諷笑兩聲,“妾與他橫豎過不到一處去,旁的倒也罷了,銀子總不能便宜了外人。”
“這麼說來,夫人是將朕當家裡人了?”
“從前那樣艱難,咱們兩個都不曾撂開手,如何不是一家人?”雲舒眨了眨眼,“陛下那日說的,妾已考慮清楚了,妾——”
成璧雖面露喜悅,卻不忘止住她的話頭,悄聲道:“急什麼,待會兒宴畢,朕譴人來尋你。”
雲舒應了聲是,面上仍是如尋常一般遊刃有餘的神色,扭著腰肢迴轉席中落座。眾女眷見獨她一人能得聖上青眼,雖有幼時情誼之故,但也不能否認這位盧夫人確實善於經營,是以皆圍攏上來虛心請教。
也有些心思沉穩的,有心為自家老爺在朝堂上助力一臂,言語間便試探著聖上話風的方向,只是皆被雲舒不咸不淡地擋了回去,言道聖心難測,我等女流之輩當規勸著自家夫婿謹言慎行、為國盡忠云云,其餘的一概不論。
“盧夫人,小侄敬您一杯。”
一清秀男子起身向雲舒敬酒,他今日穿的是百蝶穿花的錦緞長衫,髮絲精心打理過,眸光閃動間溫柔如水,欲說還休。
論年紀,他原與雲舒差不多大,此刻卻執了晚輩禮畢恭畢敬,口中道:“小侄不知聖上喜好,還請夫人提點一二。”
雲舒便將那男子上下看了個通透,點點頭:倒是個有些姿色的,難怪一心要攀這處高枝兒,成璧當真艷福不淺。於是也客氣回:“如郎君這般的,倒是不必特意準備,順其自然便好。”
那男子羞澀一笑,與她吃了一杯酒便回去了,面上薄薄紅暈始終未散。其餘青年不知他究竟得了什麼好處,不免的嫉恨起來,彼此道:“魚四郎好重的心思,竟先討好了聖上的手帕交,如此一來我等豈不是全然無望!”
“我瞧著他今日打扮花哨得很,正經人家哪家兒郎同他一般,直如賣屁股的小倌兒似的……”
“張兄噤聲!人家是打定了主意要做天子‘妃嬪’,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
“……你這話說的,彷彿你們李家帶你進宮就不是為的以色侍人一般。”
那姓李的迂腐小兒發覺自己將周遭眾人都罵了進去,連忙一打嘴巴懊惱道:“原不該說的,雖是這麼個心思,但擺到明面上來,還是有辱斯文……嗟哉,與此類俗物同堂相競,吾命多艱!”
殿中男子年紀都不大,雞同鴨講的,編排出好大聲響。席中獨有一人挨著自家娘親凜然正坐,冷眼旁觀,一張小臉兒上滿是矜傲,“一群蠢物,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模樣,陛下怎會瞧上你們!”
“和舟,記住娘的教導,沉家兒郎自有風骨,不屑於與俗人爭寵。”那沉家婦人妝容精緻,發間斜插了逾矩的鍍金長簪,卻從無人敢橫加指摘,於是更為傲慢,視殿中人直如草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