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女帝NP) - 三四、兵敗 (2/2)

“黑騎……?”
雲舒心中微定。黑騎軍是直屬於女帝的秘密軍隊,人數不多,卻個個以一當十,馬上步下的功夫皆是萬夫不當。有這麼一支部隊,即便叛軍殺進京都,女帝也可全身而退。
這是先帝為女帝留下的護身符。而成璧卻好似並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即便這皇位如今已是危如累卵。在她心裡,帝國之兵必以馬革裹屍為善終,豈能讓他們在自己身側埋沒了威名?
不過,這黑騎軍埋在神策軍中也罷,埋在驍武軍中又是為何?難道成璧連周雲柬也不能全然信任?
若真是如此,成璧這一生實在可悲極了。
雲舒一向頗有自知之明,帝王再不易,也是授命於天、脫胎於凡人的神之後裔,豈能妄自揣度?更遑論同情了。
二人將眼下信息一理,總算尋出些思路,互相對視一眼,同時道:“此次兵敗,西洲絕非主謀。”
成璧道:“取道天水,全軍覆沒……天水國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從前他們遞書求朕聯姻,朕便疑惑,上杆子的總不是買賣。且當時西洲才剛大敗,對天水還有多少威脅?可真需要送人送錢的討好於大胤么?”
雲舒點了點頭,續道:“這是其一,還有一事,妾覺得可連起線來查一查。陛下可還記得親蠶禮中,有一支西洲蠻兵十分古怪?”
那是臨樓王的私兵,女帝早便心知肚明。趙元韞那爺爺阿史那豣開府時,昭明帝可是給足了恩典,許他將家鄉子弟兵編入王府衛隊,其中就有不少與他一般彩發異瞳的蠻人。這麼些年過去了,自然留下不少雜種後代可用。
再論起來,阿史那在西洲,也是貴族大姓。保不齊當年的阿史那豣正是犯了什麼事,才從西洲逃難而來的呢!
但要說臨樓王在這事里興風作浪,成璧倒覺不像了。他那個人,孤傲非常,一向以賢王自居,狠毒也多用在權貴之間,從沒見他魚肉百姓的。雖不常在封地,臨樓郡百姓提起他來也是沒口子地稱讚,屬地政治清平、民生和睦,竟是少見的太平氣象。
北廬此計之毒,毒在殘害百姓,趙元韞可真做得出來么?
想到這兒,成璧忽發覺自己竟不自覺地在維護那老東西,一時心中作嘔,噁心地撇了撇嘴。
男人,且還是掌權的男人,一貫是沒有什麼底線可言的。若趙元韞可信,那太陽簡直要打西邊出來!他既已留有這些破綻,就莫要怪她小心求證,窮追猛打了!
女帝坐在案前,手指無意識地輕撫著西洲堪輿圖,來回虛點幾下,忽然眸間一亮。
“陛下,您可是想到了什麼?”
成璧將食指往唇間一送,輕咬了下自己修剪圓潤的指甲,深吸一口長氣,才道:“是有些猜想。只是還不確定。若要引蛇出洞,則需朕親身往邊地走上一遭。”
雲舒驚得目瞪口呆,“陛下可知,君子當不立於危牆之下的道理?北廬才剛被破,若再有賊兵襲來……”
“果真襲來倒好了。朕也好瓮中捉鱉。”
成璧是極有主見的女子,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再為旁人話語所動搖。雲舒知道勸不動她,只得費心一番叮囑。
二人又詳議了女帝出京后的各項安置,朝中暫且不提,江淮那兒既已生事,因怕趙元韞使詐訛她的銀子,便先派遣中官靈台郎張碩與兩個警世書院的首席作為欽差,暗中探查氣候變遷與水利設施。
至於江淮的古怪案件,以及京中才剛修整完畢的羽林軍,便只得待她理完手頭兵禍后再看了。
飯總要一口一口地吃,若心急了,狼吞虎咽食不知味,喉管也會被燙傷。倒不如放平心態,任他風吹雨打,朕自巋然不動。甭管陰謀陽謀,一併接招便是。
翌日午後,女帝有事欲與人相商,便白龍魚服出了皇宮。暗衛在前頭架著馬車,椋鳥則待在女帝身側服侍。
才出宣德樓,行過五重門,上了長安街,便聽見車廂里傳來自家主子的語聲,“去警世書院,走清源山那條路也可吧。”
暗衛首領應恆松握著韁繩想了想,小心道:“回陛……主子,清源山那條道雖也能到,卻要繞些彎路。不過沿途風景倒是極好的。”
女帝點頭,“那便走吧。”
暗衛首領琢磨了一下,覺著女帝這幾個字,隱含的蘊意應就是想走清源山這條路,旁的什麼也沒能品酌出來。可當他一行人行至山中,轉到一處開闊地時,女帝開口喚他停住馬車,他才明了女帝先前那樣說的用意。
今日靜憫君出葬,儀仗才過了地陵前宮,自高處望去,素白一片宛如披雪。
靜憫君這個人,正屬於沒福的典範。出身樂坊司這一項已不必提了,人各有命,無從更改。可女帝明明已給他改了命,成了六品官的養子,他又受寵,只要不犯大錯,日後必定尊榮顯貴。然他還沒來得及享福,便害上了急症,年紀輕輕人就沒了。
原先那靜憫君在親蠶禮中為帝王擋了暗箭,美人恩重如此,女帝也入了心,太醫院上下皆是戰戰兢兢地伺候著,連他喘一口氣,咳嗽兩聲都害怕。可沒過多久,宮中又進了一批新人,女帝也喜新厭舊地轉了胃口,再不曾入碧霞宮中。
這麼一耽擱,太醫院也憊懶了。那靜憫君病中多思,必定鬱結難解,多半是纏綿病榻苦熬至死了。自古天家皆無情,這一任帝王雖是女子,卻也不見什麼小兒女的情痴模樣,聞聽噩耗,亦不為驚怒,僅是安之若素,依舊例將喪事布置了下去。
若不是今日女帝在清源山中停車遙望,恐怕他真會以為那靜憫君是錯付了一顆芳心呢!
世人皆道襄王有夢而神女無心,誰知落花有意,流水又怎能全然無情?高處不勝寒,再舉杯時,亦無人相伴。抬眼看去,帝王寂寞,已盡在此凄清背影之中了。
那暗衛首領閑時最愛聽榮春源的戲,此刻腦中隱隱浮現出諸多戲文唱段。他年紀大了,見著少年人的情事便生出感觸,這樣的死生訣別更是有如名篇,簡直催人淚下。
成璧這頭倒是始終無甚表情,只靜靜地觀瞧著。
宮中君侍亡故,當停靈三日,過後即送入地宮。可她登基時日尚短,陵寢才剛開工,沒個十年二十年的,只怕難以完成。徵羽的身份擺在這兒,又不好讓他同先帝妃子擠一擠,只好先將他放置在宗室子嗣那一域了。
日後待屬於她的陵寢修完,她定會記著來接他的。
小半個時辰后,成璧背著手迤迤然轉了回來,踏著暗衛的背上了馬車。
應恆松悄然在她面上尋覓著,卻未瞧見任何淚痕,連眼眶都未見紅。她平靜而淡漠,美貌如斯,卻也冷酷如斯,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距離感。
興許,身為帝王的第一步,便是要剝離她的女性特質。日後,她會越來越冷,站的越來越高,在權力的漩渦中遊刃有餘,直至成為一個皇權的象徽。
暗衛首領回憶起先帝年間,那備受寵愛的小公主。不諳世事者總是最闊綽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些習以為常的東西其實值得珍惜。
待醒悟時,她已一無所有。人人都會本能地畏她懼她,她得到了天下,卻失去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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