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嫻貴妃見成璧終於肯開口與她對話,喜得忙將她摟住,溫聲道:“玉兒受委屈了,弟弟妹妹很快就會來為玉兒撐腰呢。”
成璧將小手貼近母妃撐得近乎透明的腹部皮膚,頗有些憂心忡忡:“玉兒總是犯錯,不討人喜歡,弟弟妹妹會喜歡我么?”
“傻丫頭。娘的玉兒是世間最好的女孩兒,怎會有人不喜歡?”
成璧眼眶微酸,垂眸隱忍了片刻,終於破涕為笑:“母妃,玉兒想抱著您!”
“好。”
她擁著母妃,細嗅著她身上春花與松墨交織的溫潤香氣,就像是擁住了她的全世界。
“慧嫻貴妃,私通外臣,身懷孽種。秉性跋扈,殘害妃嬪。惡積禍盈,罄竹難書。朕懷痛念,加恩賜令自盡。”
一杯鴆酒端上前來。
“娘娘,該上路了。”
慧嫻貴妃素衣披髮,不施粉黛,仍掩不住絕代風華。殿中近侍皆泣,貴妃卻僅是羽睫輕顫,靜靜捧起那杯毒酒。
“玉兒,別怕。”
成璧被幾個太監抓住手腳按在地上,瘋了似的掙扎叫道:“你們放肆!誰也不許動我母妃,本宮要見父皇!父皇不會不信母妃的!”
劉福寧一張圓臉早哭得皺成了一團,死死拉住成璧小聲道:“公主可不敢再說,陛下這回是……是真的……”
“父皇!母妃被人所冤,腹中還有你的孩子,你為何不信!”
成璧狀若瘋虎,三四個宮人竟然攔她不住,叫她拚命掙開束縛,野狗似的直往前竄。她才撲了兩步,便被侍衛一腳踹在膝彎,咚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摔得血淚盈面。
“母妃是冤枉的!”她已不知疼痛,只顧仰著頭大聲嘶叫,“欺主的狗東西,本宮要殺了你們!”
有人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她止住言語愕然抬首,卻見她往日最為敬愛的父皇正緩緩收回右手,滿眼皆是失望與憤恨。
沒有哪位帝王能夠容忍枕邊人十餘年如一日的偽裝與背叛。
成璧捂著面頰,茫然地蠕動了幾下嘴唇。她往前爬了幾步,想要抓住皇帝的龍袍下擺,卻被帝王一腳踢開。
見此情形,貴妃再難維持淡靜,扶著肚子跪下嗚咽道:“玉兒,莫要鬧了,母妃求你!”
成璧慌忙點頭聽話,掩面啼哭不止。
那貴妃眸中珠淚翻湧,終於抬起眼帘認真觀望著她的君主與夫郎,她愛了半生的男子此刻正痛苦難抑,鬢角已生華髮。
“此間種種,皆是妾一人之過,成璧年幼無知,冒犯天顏,還請陛下寬恕。”她頓了頓,復又輕聲道:“妾將遠行,望君珍重。”
言罷執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
周身鉗制微松,成璧飛快地往前爬去,卻只來得及接下那隻傾落的酒盞。
甜香馥郁,透過玉質杯壁沾染上她的指尖。原來毒酒之甜更甚杞子湯羹。
淚下朱顏,玉山崩殂。
有鮮血自貴妃唇角、身下湧出,逐漸溢滿成璧的整個視界。她的弟弟,她苦苦盼了八個月、即將出世、已然會踢會鬧的弟弟,此刻化作一灘血水沾濕了她的衣袍。
就在前些天,她還伏在母妃腹間,輕吻了他印在肚皮上的小腳丫呢。
趙成璧趴在母妃身前,眼眶、嘴唇皆被鮮血浸透,她想眨一眨眼睛,再去喚一聲母妃,卻被滿面模糊黏膩的甜腥滯住了動作,連一點動靜也發不出來。倏忽間天旋地轉,原來帝王情愛,不過水月鏡花一場。
玉鏡碎,月難圓,繁花逝水,皆作塵土。
爾玉公主不修德行,目無尊長,被廢為庶人,貴妃歿后,連夜遷入掖庭為奴。
掖庭深深深幾許,皆是後宮罪囚人。趙成璧初來乍到,起先還保有一些公主嬌貴的做派,白日里食不果腹的倒還好說,一入了夜,便懷想著母妃的音容笑貌,抱緊雙膝坐在草席上暗自啜泣。只這麼的捱了大半個月,眼睛便不大好了。
掖庭的嬤嬤才不管她是不是公主之尊,一個個的三角眼睛橫肉臉,眸光厲芒如針,但凡見她稍有懈怠便是一頓鞭子上來,疾風驟雨也似。她反抗了幾次,終於明白無人會再關注自己的性命安危,便只得強自隱忍起來,每日乖乖洗衣織布。
可掖庭不只有嬤嬤,還有幾位皇帝盛寵貴妃時發落至此的妃嬪。這些女子曾也是容色傾城,卻在無望的苦熬中耗盡了心力,更有甚者已然瘋癲,每日里指天罵地胡言亂語,十句里有七句罵著貴妃,另外三句則在苦求帝王恩寵。成璧落入掖庭,便成了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整日價翻著花樣折磨於她。
若僅是這般倒還無妨。成璧為人看似嬌氣,卻有一種堅毅不屈的品性,不出數月便習慣了在泔水桶里與狗兒搶食吃,有人欺負過來,也是眉毛不皺一下就舉起纖弱的胳膊予以回擊,端的是威風凜凜。然有一樣,卻是她晝夜難安、防不勝防的。
她在掖庭待了近一年,如今已十六了。想當初,貴妃國色天香,只一眼便叫帝王為之傾倒,留戀終生。成璧全然繼承了貴妃的美艷,眉眼靈俏還猶有過之,出落得如樓台牡丹,含苞欲放。
掖庭孤苦,缺衣少食,她又常被嬤嬤扯拽欺辱,難免偶爾衣不蔽體,露出香藕似的臂膀與小腿。每每這時候總有幾道視線追隨著她,露出禽獸般的垂涎之欲,使她芒刺在背。
她曾暗中觀瞧過,惡人裡頭既有掖庭的侍衛,也有些被騸了數十年的老閹狗,白日里無事便緊盯著她,用視線肆意地輕薄著。
那些閹人最是可惡,明明早便沒了使壞的用具,偏偏因著自身殘缺恨透平生,滋養出許多猥褻惡念。宮人常言,寧可老死深宮中,莫與太監做對食,想來也是深受其害才得出的箴言。
上月夜裡有人慾翻牆而入,被她在牆頭埋伏的碎瓷扎了回去,只怕還未死心。昨兒隱隱的又有人來,成璧握緊搗衣木杵,靠在門后大睜雙眼守了整整一夜,那人未尋著空當,只得悻悻離去。然她一介孤女,躲得今日,能躲得一生么?
思緒至此,她已下定決心。若此身終究難保,倒不如以肉體為餌博一個出路。皮肉交易有來有回,總好過落入閹人魔掌,自此不得翻身。
這一日,成璧靜坐屋中,緩緩掰開劉福寧偷遣人遞過來的大白饅頭。那饅頭中空,其內藏了一小段眉黛和半塊胭脂。她珍而重之地拾起那些妝點用具,撿過婕妤宮裡扔出的、滿是裂紋的琉璃鏡,攬鏡自照,細細勾畫魅人輪廓。
她是天生的美人,眉不畫而黑,唇不點而紅,然今日她要誘著的這一位乃天潢貴胄,想來早已見慣風情,更遑論他本人便生了副一等一的俊逸皮囊,尋常之美,難以入眼。既如此,她便決定扮作楚楚弱勢,央他同譜一出英雄救美的戲。
點絳唇,敷靨面,畫蛾眉。遠山黛色,盈盈秋水,盡在此間。她放下胭脂,伸出手指輕觸鏡中人,一顰一笑,已脫去爾玉公主的稚嫩,有幾分肖似碧霞宮中故去的貴妃,更多的卻是獨屬於她的風神,倔強地品嚼著一切苦痛,只用嬌俏笑顏迎來送往。
她閉上雙目,將那中空的饅頭撕碎,混著眼淚狠狠塞入口中。
掖庭嬤嬤追打著竊食的她,而她則算計著男人步子的長短,在轉彎處巧之又巧地與他撞在一起。一切皆如她所料,唯獨他,始終不在她運籌帷幄之中。
趙元韞閃身避過,任她摔到地上磕破了手肘和掌心,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見她衣著實在單薄,便瞭然輕笑道:“本王看起來,很有閑心救風塵么?”
成璧強裝出一副楚楚神色,委委屈屈地抬眼看他,眼淚將落未落。
“趙成璧?”
趙元韞認出了她,眸中蜜色深沉,忽地啟唇溫柔喚道:“原來是你,爾玉。”
臨樓王是宗室遠親,因他這一支,爺爺輩上娶了昭明帝的小姑,真算起來是比成璧要高一輩的。成璧聽他喚出自己的乳名,先是微微一愕,隨即向他軟聲求告:“皇叔救我……”
“皇叔?”趙元韞點了點頭,“倒是個不錯的稱呼。你這丫頭,雖有些小聰明,卻只一心想走捷徑,落入邪道而不自知。”
趙成璧被他一語道破,羞得面紅耳赤,下意識死死咬住下唇,他卻一步走近,蹲下身挑起她的下巴,悠悠道:“靴子,髒了。”
她垂眸看去,恰見他靴面上一塊塵土,許是她方才不留神間蹭上去的。成璧緩緩俯身,柔順道:“爾玉給皇叔擦擦。”
趙元韞輕哼一聲,搖了搖頭。
“爾玉的衣服也髒了呀。”
成璧斂眸一笑,解開衣襟,用雪玉似的胸乳貼住他的靴面,輕輕滑動兩下,學著後宮妃嬪邀寵的模樣嬌媚道:“皇叔疼我,我給皇叔好好擦擦……”
趙元韞哈哈大笑,長臂一伸將她攔腰抱起。成璧兩隻玉手環上他的脖頸,歡笑間隙倚靠著他的胸膛,深深呼出一口清氣,長睫掩下無盡悲涼。
【作者廢話區】:下章毫無浪漫的初夜預警!一切罪惡終將繩之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