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過來。”
女帝知他是苦肉計:這一箭明晃晃地與徵羽傷在同一處,含義再明白不過,無非是刻意向她賠罪示弱罷了,故而分毫不動,只是站在當地聲音平平道:“朕就在這兒陪著皇叔。”
趙元韞眸中顯出失落,蜜似的光澤漸漸幽暗下去,襯著那蒼白的俊顏,一時竟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風情。
“臣又沒有要咬著陛下。”
成璧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來,跪坐在他身前。她垂眸思索了下,隨即將龍袍袖口湊到趙元韞嘴邊,輕聲道:“朕的衣袖……或可供皇叔一用。”
“刺繡金線扎嘴,臣不習慣。”
成璧作勢欲收,他卻飛快往前一湊,將她嫩白的手背叼在嘴裡,深邃眉眼中滿是得逞的笑意。
“臣以為,送上門來的,可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齒間含著薄薄一層皮肉,來回反覆舔吻著,不時伸出舌尖品嘗她肌膚的余香,半眯著眼含含糊糊地道:“臣會輕輕的,絕對不咬陛下。”
趙成璧無語凝噎,忍了又忍,終於禁不住怒氣上涌:“皇叔你……是無賴么?”
她往回抽手,感覺手背一痛,原是那人忽然使力緊咬不放。
“不許退。”
趙元韞抬眸看她。
本就是高鼻深目的胡人長相,若不是因他一向眉眼含情,那容貌實則是冷峻而不可逼視的,更遑論如今他臉頰上又多出了一道不知何物劃出的傷痕,平添三分殺意。此刻他緊緊凝視著她,眸光鋒利如刀,晦澀難言。
“陛下執意如此,臣會生氣。”
趙成璧心跳漸快,勉力端著儀態淡笑道:“朕的龍體不可毀傷,皇叔可要審慎些,免得落了個大不敬之罪。”
趙元韞輕哼一聲點了點頭。那軍醫自覺看了些不該看的宮闈秘事,一顆腦袋正在脖子上掛得十分不穩,勉強抖著手拔出箭,又用紗布給臨樓王包裹了兩圈,而後便飛也似的跑了。
那軍醫活似身後有鬼追攆般,一干用具都扔在原地不管不顧。趙元韞放開成璧,撿起一管傷葯打開聞了聞,而後自己將那裹傷的布條扯開。
成璧眸光指地不敢看他,玉指在自己手背紅印處緩緩摩挲著,不覺疼痛,反而似火灼一般生起酥麻的癢意。
他真的不曾用力去咬,即便是拔箭的那一霎,血流如注,有一束鮮血甚至濺入了她眼中,他也始終謹守著那個並無實效的約定,淡定如閑庭信步。
這樣的臨樓王,當真是她趙成璧可以折服的么?
趙元韞見她一直撫摸手背,便將她的手一拉,果然見得一圈齒痕。
“疼了?”
成璧搖頭。他收著氣力,哪裡會傷了她?不過是因她肌膚嬌嫩,磕著碰著一點兒便十分明顯,今日被狗兒叼了這許久,自然痕迹分明。
趙元韞將她手背執近,輕輕落吻於其上。
“陛下龍體嬌嫩,臣下次會注意再放輕些。”
“皇叔還想有下次?不過是與朕親近戲耍,難道還要次次都挨上一箭不成?”
“那不一樣。”趙元韞垂眸淡笑,“親近這種東西,陛下送上來的,和臣強迫陛下的,感觸自是不同。”
“那皇叔更愛哪一樣?”
“臣不知。”趙元韞眸色在清醒與迷醉之間,“還需要再多感悟幾次才能生出比較。不過臣以為,伴君如伴虎,若陛下要翻身而上強迫於臣的話,興許也別有一番風味。”
趙成璧覺著他這話表面冒犯,實則卻是另有深意。今日未能殺他,實在是放虎歸林,只怕日後起了警惕更是難上加難。她眼珠一輪,轉了話題道:“皇叔為何把繃帶取下了?傷得這樣重,若不趕緊綁縛起來,只怕會有損氣血。”
“這庸醫學藝不精,叫他綁的活動不開。陛下幫臣重新上藥吧。”
成璧嗔他,“可不就是叫你不要活動的?哪有人受著重傷還活蹦亂跳?”
她將藥瓶啟開,看也不看就倒了滿滿一手藥膏,徑直往他肩頭傷處蓋去。趙元韞輕嘶一聲,忙拉了拉她,軟了聲線告饒:“爾玉,輕些。”
成璧有心將他傷口戳爛,可又覺著即便他成了獨臂的殘廢,也足以將三五個她活活揍死在當地。是以不敢造次,乖乖地替他上藥。
趙元韞又將滾水燙過的細麻布遞到她手裡,似有些期待。
“朕不會替人裹傷。”
“周雲柬沒教過你么?”
“將軍才不會受傷,朕不需學。”成璧揚眉而笑,面上是與有榮焉的傲然。
“哦?那他可真是爾玉的好將軍啊。驃騎將軍一職不過正二品,遠在本王之下,恐怕要承裝不下他了吧。”
趙元韞神色不動,語調卻已冷了下來。成璧忙道:“將軍不在意這些虛名,朕最懂他。”
她故意這麼激他,鼓著臉兒鼻尖微翹,一副討打的模樣,尋思橫豎他打不得自己,又打不過周雲柬,吃了這麼一個悶虧,也不知會不會鬱結於胸,趁著氣血兩虛活活惱死自己。
可臨樓王不愧是老奸巨猾,不過片刻已然平靜下來。“他又不是爾玉的夫婿,名不正言不順的,無謂之人,臣與他爭什麼。”
女帝按著臨樓王的指點,用麻布在他肩頭交叉裹了幾圈,末了又打了個精巧的結,全然的女兒家心思。趙元韞撥弄了兩下自己肩頭的蝴蝶結,見其支棱得跟兩隻兔子耳朵似的,不禁莞爾一笑。
“今日陛下遇襲,臣當身先士卒,為陛下肝腦塗地。但見陛下已有安排,臣這一番表白顯然是白費功夫。更別提還被賊首射了一箭,臣悔不當初。”
成璧笑道:“皇叔是何時察覺有異的?”
“眾臣躬桑之時,臣見群山驚鳥四起,風雲稍動,便覺出似有疑兵伏而不出。臣不知對方來意,只知陛下安危最重,是以悄然與臨樓王府衛隊會合,打算打他個措手不及。豈料……”
趙元韞黯然搖首,“臣太過託大,王府衛隊豈能與西洲蠻兵匹敵?更沒料到那羽林軍中也有叛逆潛伏,臣落荒而逃,未能與陛下同生共死,著實罪孽深重。”
“皇叔果真瞧見是西洲蠻兵?”
趙元韞微頓片刻,“除了西洲蠻兵,似乎還有一方勢力……與羽林軍叛黨遙相呼應,本欲裡應外合,卻被驍武軍盡數阻之。臣也粗粗看了下他們的裝束兵器,是大胤制式。”
趙成璧點頭,“皇叔還記得先前朕曾說過的昌邑王么?那老匹夫有個好兒媳,正是羽林軍中軍校尉汪扶長女,兩賊許是因此搭上了頭,草蛇灰線地想要除去朕呢!”
“話雖如此,可昌邑王那等粗鄙之人,何以能有如此心計?”趙元韞假作疑惑。因他心知,他越是表露出對昌邑王的鄙夷,則女帝越是要疑心他二人背地裡暗度陳倉。
他與女帝,皆是粉飾太平的高手,而昌邑王,便是他二人間首當其衝可以犧牲的棋子。
王不見王,自古如此。唯有拋出個引子轉嫁焦點,方可重歸制衡。
“不過先前沉家那事,臣查了多日,倒是有些眉目。昌邑王確有古怪。”
這是他的性情,不肯為人兜底,即便暗通款曲,也要循著機會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一點,成璧最懂他。
果不其然,女帝聞言眉眼一肅,沉聲道:“老賊可惡,朕必不會放過他。”
趙元韞點了點頭,又看似隨意地道:“京中眾臣如臣一般帶私兵來的不少,畢竟是遠出京畿,本也尋常,三五十的不成氣候。只是……陛下需得好好查查,有無何人在躬桑之前莫名失蹤的?臣恐怕其中便有反賊接應之人。”
“此事無需皇叔費心,朕已命人記錄在案。”女帝喚來近侍,翻了翻王福德所記的名冊,俏皮地瞥他一眼,故意著重道:“皇叔也在失蹤之列。”
“嗯。臣的赤膽忠心,陛下可要以龍爪親自查驗?”
成璧輕嗤一聲,“少來這套,皇叔的嫌疑可還未洗清呢。”
她再翻一頁,忽而瞳孔緊縮,神情微變,下意識便想掩住名冊,卻被那趙元韞攔住,“怎麼,有誰是陛下覺著見不得人的?”
女帝勉強笑了笑,咬著牙將那頁甩在他面前。其上二字黑白分明,正是女帝後宮更衣,逆黨容氏嫡親血脈,容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