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奇了,難道你那主子派你到朕身邊,當真只是為的給朕暖床不成?”
趙成璧與他四目相對,巧笑嫣然,“你這壞傢伙,只怕早就想殺了朕了吧。如今正是好時機,怎麼反倒下不了手了呢?”
“臣侍未曾……”
秦徵羽心頭一震,面露猶豫,正欲解釋原委。他是臨樓王暗衛不假,然生性寡智少言,也從無進取之心,一向不過是隨波逐流、任人使役而已。可轉念一想,即便他真說出了,成璧又會如何看他?單說那毒丸之秘,他也是才知不久,誰人能信?
趙成璧瞧出他的忐忑與糾結,便一笑置之,將腦袋向他心口靠了靠,溫聲道:“前事莫論。朕與徵羽,重新開始便好。”
她溫順地倚靠在他胸口,山風輕撫間,有屬於女子的馨香氤氳在她周身,如花影婆娑、細雨扶疏,深深淺淺地擁簇著他。秦徵羽終於綻開一抹笑,輕輕點了點頭。
“朕知曉一條隱秘小路,依此圖行進,應能避開叛軍,將朕送到接應之處。”
女帝從懷中取出一卷地圖,展開后湊到他眼前,指點道:“我們現今在這兒。”
秦徵羽細細端詳片刻,點頭稱是。二人蜿蜒前行之際,身後隱有馬蹄之聲沓沓逼近。
“不好,有人追來了!”
趙成璧冷笑勾唇,“反應倒快,朕的第一重布置只怕白費了。”
秦徵羽回身遙望,神情凝肅,“臣侍必以命守護陛下。”
內衛在馬上向女帝一拱手,沉聲道:“我等與叛匪性命相搏,必要將吾主安全護送至驍武軍中!”
秦徵羽瞳孔微縮,驍武軍……不是正在西洲與蠻兵作戰么?
“徵羽,你擅用什麼兵器?”
“長短劍均可。”
女帝點頭,對手下內衛道:“給他尋一柄劍來。”
諸內衛左右看看,雖心下不忿,卻不敢對天子寵侍露出絲毫鄙夷。其中一人解下腰間佩劍,遞到女帝近前,“不知秦君儀可用得上?”
秦徵羽接過劍柄,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眾內衛也無暇他顧,滿以為這位後宮嬌客只是會些拳腳,指望他能為女帝當個人肉墩子擋擋暗箭便好,莫要拖累己方。
這時林中樹影搖動,但聽嗤地一聲,一支羽箭裹挾著千鈞的力道直劈過來。
秦徵羽將成璧往下一按,同時拔劍出手將其擊偏。劍芒赫赫勝似白虹貫日,兩者相擊時傳出巨大的碰撞聲,聞之則耳鳴目眩。
空山杳無人,但聞驚鵲聲。那一箭相隔甚遠,甚至連射出之人的模樣也未能瞧見,被擊偏後的力道仍然能劃破了身側奔馬的脖頸。那馬兒嘶鳴一聲,雙蹄人立而起,將身上內衛狠狠摜落在地。
成璧額生冷汗,勉力維持著淡靜道:“徵羽,朕信你!”
秦徵羽面沉如水,把她又往自己身下按了按,執劍之手越握越緊。
那射箭之人並不心急,以一種悠閑的韻律撥動弓弦,左一箭右一箭,箭箭逼近其身前,卻又並不造成實質傷害,彷彿正好整以暇地逗弄著他們。
對方不但樂於觀賞斗獸表演,更親身入場,化身為那噬人的惡獸,邁著靈動而威嚴的步伐緩緩臨近,獠牙畢露。
“錚——”
又是一箭直直向女帝近身內衛刺來。那內衛先前見秦徵羽以劍阻之,自恃功夫高明不亞於他,便也拔劍相抵。誰知那箭勢大力沉,去勢不止,徑直將那內衛連人帶馬戳到了地上,血花四濺。
聽馬蹄聲,後方追擊者人數不多,約莫不過百餘,然其造成的威懾卻不下千軍萬馬。趙成璧所帶內衛不多,原本拱衛在女帝四周的兵士已如洋蔥般一層層被對方剝除,餘下的五六人俱是面色難看。
還未正式交手,己方人已去了大半,頹勢分明,即便是大羅神仙親至也無力回天。那秦君儀倒是藏得一手好功夫,可他如今也僅是自保有餘,再帶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帝,只怕力不從心。
趙成璧鼻尖亦滲出些許汗液,舔了舔唇,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再堅持一下……”
待最後一名內衛也為她戰死馬背後,那追擊者的首領已露出真容。但見其人銀甲裹身,蜂腰猿背,面上罩了一方赤鬼面具,邪異中透了幾分狠辣,眼神中滿是興味。
那人親率百十餘眾縱馬疾馳,一干人等俱是西洲蠻兵打扮,幾個呼吸的功夫便與她二人拉進了距離。趙成璧閉上雙目時,幾乎能清晰聽見她身後那匹駿馬的喘息。
他一抬袖口,兩點寒芒打了出去。秦徵羽勉力避讓,卻只躲過其中一發,肩胛骨處立時爆出一團血霧,痛得往成璧這裡伏了伏,咬著牙低語道:“臣侍只怕不能再陪陛下……”
“秦徵羽,你做得很好。”
趙成璧獎勵似的吻向他的臉頰。
秦徵羽沒想到成璧生死之際還有此心,瞳孔震顫不已,她卻一觸即分,從懷中掏出一枚響箭,鉚足了力氣往空中擲去。
那枚響箭在空中驟然炸裂,化作洶湧狼煙,色澤殷紅,望之不祥。
一息之間,林中無數響箭回應同時升起,紅煙滾滾連成一片。數不清的兵士從草木掩映中躍出,將女帝二人護住后掩殺而去。
林內人聲馬嘶,殺得沸反盈天。那追擊的西洲蠻將深吸一口氣,右手一揮止住己方騎軍。僅這等馭馬之術便不輸於西洲最精銳的狼騎師,算得上當世翹楚。
本欲抽身而退,卻見身後也有海量兵士殺到。女帝誘敵深入,已將其納入己方的包圍圈,尋常人等插翅難飛。
他雙眸凌厲宛如鷹隼,提槍躍馬殺入陣中。人如赤練馬如龍,漫天兵士竟難阻他鐵蹄聲威,叫他得以帶著眾人沖了個來回,殺出一條血路。
他回眸看了眼被重兵拱衛著的成璧。女帝背手而立,下頜微抬,矜傲而淡漠地看著他身陷重圍。
原本稚嫩又嬌氣的公主不知何時已悄然長大,脫去一副玲瓏心肝,化作孤傲帝王。她只是靜靜地觀望著,亭亭玉立,面目姣好,卻也陰險毒辣,心如蛇蠍。
曾有一隻小奶貓兒,可憐巴巴地求著自己帶她回家。她懂得韜光養晦,懂得曲意逢迎,乖巧又甜美。可待她羽翼漸豐,便立時豎起臉子與他割袍斷義,伸出才長成的貓爪虛張聲勢地撲抓向他的臉。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成璧,才叫這一方人世越發有意思起來。
那西洲蠻將提槍示意,其後百十餘人立刻在糾殺之際緩緩調整陣型,化作八風營,將成璧這邊的進攻一一化解,一時竟然水潑不進。女帝本以為他要衝鋒遠走,豈料他竟調轉馬頭,徑直向她的方向奔來。
兵士前仆後繼,阻不住他的槍與弓。那人弓馬嫻熟,長槍橫掃步下時還有閑暇側身放出幾箭,錚然數聲后又是一批人倒下。
趙成璧目中寒涼,但仍屹立不動。二人距離越來越近,成璧已然可以瞧見他目中灼灼燃燒著的光焰,有幾分是王獸被小獸冒犯的驚怒,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狂熱,血脈賁張間滿是勢在必得。
成璧意識到他竟然在笑,嘴角微微一僵。
倏忽間林中又是一聲弓響,距離稍遠,卻同樣石破天驚。那西洲蠻將神情微震,抬手橫槍連續挑飛三箭,槍身狂顫不止,隱隱可瞧見即將斷折的痕迹,虎口處也被震得龜裂開來,鮮血一滴滴滲入地面。他不敢懈怠,連忙挽弓搭箭,箭出如星子,與接續的又一支來箭嚴絲合縫地撞在一處,鏗鏘爆響,火星四濺。
縱使他反應如此迅疾,卻還餘一支箭呼嘯臨近!
一近衛撲身而上,為他擋了這一箭,卻被這箭帶著骨碌碌滾了兩圈,落入大胤兵中,被亂刀砍做塵泥。
連珠箭,五箭連出,伏日月五行!
此箭在大胤軍中威名赫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驃騎大將軍周雲柬獨門絕技。原來那與西洲鏖戰正酣的將軍不知何時已然潛回京都,為女帝保駕護航!
大軍在前,強敵在側,不得不避其鋒芒。那西洲蠻將撥馬迴轉,尋了兵力薄弱之處猛攻而去,手下各個屠戮成性,不多時便真叫他衝出個口子。他突出重圍,還不忘回眸看了眼成璧,目中含義幽深。
弓弦一響,又是一箭,卻非連珠,快得舉世無匹。他以武人的直覺側頭避讓,卻還是被那支箭擦中側臉。咔嚓一聲脆響,面具斷成兩截。他回身縱馬,如螣蛇飛升,踏著滾滾黃塵而去,數息間隱入深林。
塵埃落定時,趙成璧重展笑顏,對著那撥馬而來的將軍張開雙臂。
將軍劍眉星目,神色沉穩而溫和,他馭馬走近成璧,俯身輕摟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