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被那人一雙大掌捂住雙眼。
眼前漆黑一片,趙成璧不能視物,心情反倒平靜下來,“壯士這是要行刺於朕?”
她倒不是逞強託大,而是照常理推斷,若此人真要弒君,徑直動手便是,又何必掩住自己的雙目?他這麼挾持著自己,多半是本以為她只是御花園中的洒掃婢女吧。
如今僵持不下,看來此人也有所顧忌,可以憑此拿捏。
“壯士既能避過重重守衛潛入宮中,在大內之間來去自如,想必身手不凡。如此佳人淪落為賊,可惜了。”
趙成璧刻意顯露出一派自在,語調柔和,誘他放鬆警惕,“朕給你尋一差事可好啊?御前侍衛一職頗為體面,與君相襯。朕是實心人,可不忍心看到明珠暗投。”
她不倫不類地稱呼著對方,又胡亂東拉西扯了一番,面前人卻毫無迴音,只是手指微微一動。
成璧正欲繼續趁熱打鐵,忽覺一股冷香竄入她的鼻腔,腦中霎時間電光石火。
這香氣十分熟悉,是沾著松墨繪出的春日花朵,可又與先前有一些不同。香氣幽微得近乎於無,反倒使肌膚上熱汗蒸騰出的氣息佔了上風,原本是空花一樹難求果,如今卻生動活泛起來,滿懷的勃勃生機。
原來是他。
趙成璧勉力壓抑住上揚的唇角,原以為自己夜路獨行難免撞鬼,豈料就這麼著,平白地攬了一隻呆雁兒入懷,這可是意外之喜了。
既然曉得面前之人為誰,成璧便多出了幾分戲謔心思,伸出小舌湊上去,將他的掌心一舔。
那人驚得一顫,想閃躲卻又不能,只得換了個姿勢將她扣在懷裡,死死壓住她的腦袋。
“壯士這是要輕薄於朕么?”趙成璧捏著嗓子逗他,指尖順著他的腰窩往下滑動,“讓朕猜猜……可是壯士對朕見色心喜,急不可耐漏夜前來,與朕金風玉露一相逢?”
她故意往他耳朵里吹著氣,笑道:“不瞞你說,其實朕也頗喜歡些健碩兒郎,如壯士這般肩寬腰細更是可朕心意。君這般抱著朕,可是要與朕幕天席地就成了事?”
身前之人呼吸急促起來,似羞似氣,“陛下不怕死么?”
他壓著嗓子,與平日里擊金鳴玉的聲線大不相同,帶著強自偽裝出的狠厲拍在她耳畔。這個模樣倒是她不曾品過的風情,激得成璧心中微漾。
“怕死,那也要壯士捨得殺朕呀。”成璧俏皮地低聲笑,手指不停在他背上畫圈,“還不動手,那朕可要先動手了?”
言罷小手勾了下他夜行衣的腰封,似正覬覦著暗色包裹下的堅實身軀,香舌微露,垂涎欲滴。
那人一手按住她的頭,另一手則抓住她作亂的纖指,擰身動作間二人貼得更緊,肌膚相觸時野火叢生。
“哎呀,壓著朕了。”
成璧嬌脆脆地痛呼一聲,那人不自覺放鬆了鉗制,便讓她得以伸手撫了撫雲鬢,悄然拔下一根發簪藏入袖間。
她先前是孤身一人在御花園呆著,雖不許隨侍近前,可大內暗衛也不是傻子。見她久無動靜,必然要前來確認帝王安危,此刻應正是時候。
“你可是在想,要怎麼讓朕忘了今夜之事,又要怎麼逃出此地,避過朕的天羅地網?”成璧給他分析著局勢,曼聲言道:“打暈了朕,當然是一條生路。可朕總會醒來,若讓朕掀了這宮室,查著壯士落腳與接應之處,你的主子會不會生氣呀?”
身前人默然,低聲道:“陛下應多學學如何自保。”
“這不是正學著呢么?”
“陛下已身重奇毒,命不久矣……”
“這都被你看穿了?”成璧沒心沒肺地笑:“其實這毒沒那麼烈,雖太醫院未必能根除,但還可稍作緩解。只要朕不誕育子嗣,便不至於血崩而亡。若有朝臣質疑,朕就讓臨樓王給朕尋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兒養著,國本之事也好順勢託付於臨樓王,尊之為攝政王父,壯士覺得此計何如啊?”
趁著他愣神之際,成璧沉心凝神,猛地以全身氣力將金簪扎入他的肩頭,隨即狠狠將其推開,大聲喚:“朕在這兒,速速給朕拿下此人!”
其實以此人功夫,原本不致被成璧這般沒有章法的攻擊刺傷,可女帝端的是心機深沉,一貫的誘著人直至心搖神飛,這才出手一擊即中,委實算得上是個心狠手也黑的悍婦。
他沒有時間再去觀望她的神情,只捂住肩頭傷處旋身而起,在半空中輾轉騰挪,躲過數道暗箭后就地一滾,無數暗衛的刀鋒就此落空。而後疾步如飛,踏著諸多兵刃躍上苑牆,雖受傷仍不掩一身卓絕光華,滿園的兵衛竟無一人能將其攔下。
女帝沉沉一嘆。
今夜驚鴻照影,才見這一位當真是好俊俏的功夫。暗衛營里個頂個的都是拔尖的好兒郎,在他面前竟無一合之將。從前只以為,皇叔那兒是尋了個貌美的良家子,因他入宮時已被多次查驗,體內半點內力也無。
這人仿著容珩的模樣被調弄出師,爾後爬上她的龍床,為的是魅惑君心、殆害龍體,誰知背地裡還藏了一番機巧呢。
她的確有些小看了他,也想著要再品一品他的真面目。不知剝了那層屬於容珩的殼兒后,他的真心是否仍如初見般柔軟青澀,入口嫩滑?
趙成璧愈發地好奇了。
“我等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暗衛首領應恆松滿面愧色,直直跪在女帝身前。
歹人來去如風,視皇宮大內直如平地,簡直讓眾兵衛顏面掃地。宮裡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他只怕也難保項上人頭,心中正慄慄危懼。
“無妨的,也是朕大意了。這幾日宮裡加緊巡邏,各處宮室從上到下搜索徹底,宮女、太監的屋子也要全數盤查乾淨,一處陰私都不能放過。”趙成璧淡淡道。
“屬下遵旨!”
“朕還有一事要囑咐你。”趙成璧略想了想,還是不便打草驚蛇,故而只道:“碧霞宮離御花園最近,故而那處當多派些人手。你等可明白?”
應恆松忙點頭道:“陛下聖明!屬下這便去做!”
“不急,明兒再開始吧。總要讓他們少許裝個樣子出來,這才有些意思。”
趙成璧不顧旁人的費解,領了一幫侍衛浩浩蕩蕩地往碧霞宮趕。
今日女帝近前的是宣政殿二把手,司儀太監王福德。那閹人生得與劉福寧的福相不同,是個精瘦削尖的羅鍋兒,不知為何總是寡著一張拔子臉,打眼望去滿是苦相。
行至碧霞宮門處,王福德一展拂塵,倨傲叫道:“聖上臨幸碧霞宮,秦侍君速速掃階迎駕!”
宮門內倒是頗亂了一陣。這也正常,夜已深了,女帝早前並未傳人侍寢,故而殿中人許是憊懶休憩去了,本不便指摘。
可今日卻又不同。女帝端坐在龍輦之上,一手支頤,眸光涼薄,不知在想些什麼。王福德見狀忙抬高了嗓門:“大膽!帝王駕幸,爾等竟不出迎,小小侍君是反了不成!”
兩名小侍慌慌張張地從階上跑下來,撲通一聲跪拜於地,連連叩首道:“聖上恕罪啊,侍君原沒想著您星夜前來,是以……正在沐浴……請陛下稍待片刻,侍君馬上便出來了!”
“這個時辰,沐浴?”趙成璧淡笑搖頭。
王福德也不知這秦侍君鬧得哪門子玄虛,明明平日里是最靜謐和順的一個人,聖上每有旨令無所不從,今日卻莫名其妙,好巧不巧地掉進了浴缸子里,白白將帝王之尊晾在門口,豈不是自尋死路?
“秦侍君可是故意避著朕?這檐柱之後、房梁之上,是否藏了什麼嬌娘子?”
見成璧越說越下道,優哉游哉的煞有介事,王福德立時自覺領悟了一番聖意,挺了挺駝背胸有成竹道:“來人,給咱家闖進殿去,把那賤侍拖出來!”
此時殿中門扉一啟,有人散著濕發著白衣緩緩行出,形容清俊。
秦徵羽面色微白,眸中閃動著膽怯與疑惑,向女帝施禮后輕聲道:“徵羽來遲了,陛下恕罪。”
“方才讓朕等了那麼久,幹什麼呢?”
“臣侍方才正在沐浴,宮人不懂事,竟慢待了陛下。臣侍教導無方,請陛下降罪。”
“原來如此。”女帝點頭,在輦上向他伸出手來,“抱朕下輦,朕今夜就在碧霞宮留宿吧。”
“是,臣侍遵旨。”
秦徵羽抬眼沖她清淺一笑,自然而然地走上前來欲接住她。趙成璧捏了下他的手心,冰涼一片粘濕,便又將手撤了回來。
她揚了揚下巴,神情桀驁而嬌縱,“朕改主意了,朕要你做人凳,給朕墊著下輦。”
秦徵羽微頓片刻,乖覺地俯下身去,“陛下千萬當心。”
趙成璧攢了攢氣力,足尖往他肩上一蹬,又來回碾動了兩下,這才邁開步子踏在地上。
“做的不錯。”
秦徵羽起身,面上無一絲痛楚之色,只是額角似有薄汗閃爍。
成璧抬手親昵地替他擦了擦汗,笑道:“朕很重么?瞧你為難的。”
“為陛下做人凳是臣侍的福分。”
“好話誰不會說?關鍵要看如何去做。這人吶,若是打心眼裡壞了,那即便說上一萬句甜言蜜語,叫朕聽到也跟吃了蒼蠅一般噁心,你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秦徵羽螓首微垂,神情都藏在暗影之中無法辨明,只靜靜道:“陛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