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全集 - 第2302節

那刺客雖聽不懂周顛說的那一堆話,但對方討要解藥的意思還是明白了,他竟說了一句:“解藥的,我的沒有,殺了我吧!”就此閉上眼睛,任周顛如何打也不再睜開了。
張無忌將那人渾身上下搜了一遍,果然並無解藥,心道這名刺客是岳父的人,如果就此殺了不太好,這般帶回去也不好看,便解了他的繩子,將他放了,背上周顛繼續趕路。
周顛大惑不解,道:“無忌兄弟,如何將那人放了?我們還沒有探聽他們的來路呢?”東瀛刺客是汝陽王府的人周顛並不知曉。
周芷若說給張無忌聽后,張無忌礙著汝陽王乃趙敏的父親的關係,心內躊躇之下便沒有對他講。
這時聽他這麼一說,便道:“此事令小弟好生為難……周大哥很快會知道原因的……我們快到了。
”說罷發足狂奔。
路上周顛將張無忌去后他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原來他看到軍營火起,人聲鼎沸,以為張無忌的行蹤暴露,被大軍圍困,心急之下便下了山去。
沒想到軍營並非捉拿刺客,而是一片大亂,無數軍士胡亂逃竄。
周顛好奇之下擒了一名小校換了衣服混入軍中查看。
無意中卻發現四名元兵身負極強的武功,神色也極為可疑,便暗暗地跟上了他們。
這時有一把總模樣的武官也發現了那四人,帶兵上前喝問之時被四人殺死,由此被周顛看出武功家數,斷定他們便是害死鐵冠道人的一伙人,隨後緊跟而去,直到隨他們一起跳入池塘同亂軍混在一起,然後乘機出手偷襲。
掠過連片荒草,躍過一條小河后汝陽王暫住的廢屋便遙遙在前了。
張無忌放重了腳步,未至門前,趙敏和四番僧便一起迎了出來,見是張無忌,四番僧一起收起了兵刃。
趙敏滿臉堆歡奔了過來,見到張無忌背上的周顛,微吃了一驚道:“怎麼?周大哥受傷了么?”周顛強笑道:“區區小傷,不礙事!無忌,快快放我下來吧!”說罷不等張無忌答應,自行掙紮下地,單腿跳躍著到達四名番僧面前,笑嘻嘻地道:“我說幾位番禿老兄,身上可有酒喝么?老子當真是又渴又冷,急出鳥來了!”四僧中的兩人聽他出語粗俗,眉頭微微一皺,面生怒氣,但另兩人卻面現歡喜,自寬大的僧袍下面各拿出了一隻酒壺來。
周顛大喜,連忙接過,仰頭便喝。
張無忌連忙喊道:“周大哥小心你身上的毒傷,不可多飲烈酒!”周顛回頭笑道:“不可多飲便少飲!兄弟你便放心吧!”說罷攬了四僧到一邊的房檐下坐倒,笑罵勸飲。
張無忌知道周顛這是故意支開了四名番僧,好讓自己和趙敏單獨進屋相聚。
心下感激,便攜了趙敏的手進入屋內,探視了一番仍舊熟睡的汝陽王,嘆了一口氣。
趙敏大吃了一驚,顫聲道:“怎麼?爹爹他……”張無忌一怔。
原來他的心中一直縈繞著那些天和周芷若在一起時的影子,見到趙敏更加如此,只覺又羞又愧,幾乎無地自容,很想跟她說出來再向她賠罪乞求她的原諒,但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心中煩憂之下不由自主地嘆了一聲,便讓趙敏會錯意了。
心下更是歉疚,轉過身來一把摟住了她,將她那嬌小玲瓏的身子緊緊地摟進了懷中。
良久才緩緩道:“敏妹,我好想你啊!好想你啊!”說罷,兩股淚水竟奪眶而出。
趙敏心下感動,伸臂使勁地勾住了張無忌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耳垂上輕輕一咬,含淚笑道:“傻子……”這一咬,這一罵,張無忌頓感渾身酥軟,熱火狂升,但他想到時下情景是容不得他亂來的,忙強自收攝心神,扶她在床邊坐了下來,吻了吻她的嘴唇,道:“敏妹,離別這麼多日,你都瘦了。
你身上中的百蟲百花毒解了么?”趙敏道:“那日下山後何姊姊便給我服了解藥了。
嗯,分別數十日,你不但瘦了,而且變黑了,還渾身臭臭的。
還有,衣服都濕透了,還不快運功烘烘?張無忌心中一甜,暗附只有和敏妹在一起時才能真正的感受到舒心和快樂,只可恨自己……唉……那件事到底該不該對她說?如果說了她會生多大的氣呢?會不會就此不理我了?心中遲疑,卻也聽趙敏的話,暗運神功,身上發燙,將一身的潮濕蒸騰了出來。
運此區區小功並不妨礙他說話,想到周顛還身負毒傷沒有解藥,便將今晚發生的事簡略的向趙敏說了一遍。
最後道:“岳父他老人家醒來定會怪我壞了他的計劃,而且還傷了他的屬下,真不知道怎生向他說才好……”趙敏淡淡的道:“還是不要向爹爹說起此事了……他現在不能再承受任何刺激了……”趙敏說著看了看昏睡中的汝陽王,眼圈一紅,又差點落下淚來。
張無忌也嘆了口氣道:“那我怎生向岳父求取解藥?”趙敏道:“這件事交由我來辦好了。
”兩人正說著話,張無忌忽聽得東北方向有馬蹄聲向此處而來,拍了拍趙敏的手背,側耳傾聽。
只聽來者約十數騎,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百丈之內。
這時外屋值守的親兵早已手持兵刃沖了出去,那把總朗聲喝道:“此處有要人在此!來人迴避!”來人放緩了馬匹,其中一人用一口走了調的北方話道:“汝陽王爺可是在此?我等大東瀛武士,乃是王爺的朋友!快快給我引見!”張無忌啊了一聲,忙拉了趙敏的手出去看,只見那些人盡皆黑布蒙面,一付夜行人的打扮,緩緩馳來,在十丈外躍下馬,牽馬步行過來。
那把總又喝道:“把蒙面黑布都摘了下來!”來者微微一愣,其中看似頭目般的一人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塊令牌,道:“這是王爺的令牌,請看清楚了。
”把總不敢擅專,回頭看向趙敏,意思請求趙敏發落。
趙敏微微點頭,道:“讓他一人過來。
”把總喝道:“那你一人過來面見王爺!”那人點了點頭,放下馬韁,獨自走了過來。
張無忌見他的步伐飄忽不定,甚是怪異,心道此人當是自己見到的武功最高的東瀛武士。
轉念間那人已到面前,向門口抱拳道:“本人大東瀛武士原田一郎拜見王爺!”趙敏淡淡道:“免禮吧。
王爺現下正在休息,不便現身,原田先生有何要事?便由在下代為轉告吧。
”原田朗聲道:“此事大大的重要,本人需面見王爺才可說!”原田這句話說得甚是響亮,聲音嘶啞難聽至極,鑽入耳膜,宛如無數只小爪子侵入聽者體內,只抓得人心肺麻癢難當,那幾名親兵紛紛面上變色,雙手捂耳,佝僂下腰去。
連附近的幾匹馬兒也禁不住直噴響鼻,焦躁不安起來。
露出這一手功夫的目的原本只是想讓汝陽王知道自己來了,快快出來見自己,但見那許多人驚惶失措的樣子不由得也頗為得意。
原田將面前人等掃視了一遍,只見那四名藏僧和周顛以及趙敏都在暗暗運功抵抗,唯有趙敏身邊的一個連頭盔都沒有戴的小兵卻若無其事的站在那裡,心中暗自戒備,對著張無忌加了三成力又嘶啞著喝道:“本人要見……”原來他運此功時勁力越強語音便要越加短促簡單,到最高時該當只是一個“啊”字或一個“喝”字,這種功法在東瀛叫做催魂喊,與金毛獅王的獅子吼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的是獅子吼全用渾厚的內力震傷人,而催魂喊則在內力震人的基礎上又加入了極為難聽的怪聲音,聽了使人輕者心煩意躁,重者立時失去心智,瘋狂亂殺。
實為罕見的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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