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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澤宇新訓要帶的東西管家全給收拾好,還在國外的大哥特地打了越洋電話回來,讓他有事就跟他二哥說,他們託人打點過了。
易澤宇想叫他哥能不能也在紀衍的營區打點一下,讓紀衍能過得好些,但怕說了,他哥是要把人給打死。到報到當天還是什麼也沒敢說,喪氣地坐上車去營區。
易澤宇新訓的第一天不算太操,他撐過訓練卻在伙食上栽跟頭,易澤宇的胃和人一樣嬌慣,一頓飯沒吃幾口,下午就鬧起脾氣,在訓練場上吐了。
班長把他送到醫護室,想酸他幾句又不行,營長親自交代要照顧的人,讓他蹭破塊皮自己小命不保,感嘆自己班上有個燙手山芋的時候,醫護室又被送進來一個。
「——怎樣?」
「不想操練,找個藉口就寫血糖低——」
易澤宇吃了胃藥,躺在床上還是沒很舒服,閉著眼睛聽說話聲,進來的是隔壁班的班長,他們討論的聲音小,易澤宇還是聽出剛進來的人,來頭不小。
「澤宇?」
床邊站了個人影,易澤宇睜眼一看,還是老熟人!
「阿義?」
趙明義一屁股坐上他的床,咧開嘴取笑他:「你怎麼還是那麼嬌弱啊?」
「你不也來了?」易澤宇嗤笑。
趙明義聳肩,「我懶得操。」
易澤宇馬上就想明白了,趙明義就是剛才班長口中討論的那個——來頭不小的麻煩。
趙明義這人,是趙家這代唯一的獨苗,活脫脫被養成混世魔王再世,個性強勢又囂張。易澤宇不怎麼欣賞他的做派,但兩家人熟,小時候也常玩在一塊,交情還是有的。
趙家沒有易家有錢,但政治血統純,到趙明義這輩算得上政四代,曾祖父跟著過海來的,在別處不一定真能呼風喚雨,軍營倒是足夠隻手遮天。
「誰敢操你義哥?要是知道你跟我同梯,我哥肯定不緊張。」有認識的人在,易澤宇的情緒放鬆了些,還能開個玩笑。
還真沒人敢。聽兩位特殊分子聊天熱絡,在門外同病相憐的班長們對視,心酸在眼底打轉。半個月前開始,各路長官接連探訪,明說暗示要他們體恤下屬,用心關懷,整個營上上下下都被敲打不只一遍。
都說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的他們就不該一時衝動簽了志願役!
易澤宇的新訓順利非常,時不時就和趙明義一塊出公差,他在洗澡的時候還聽學長議論伙食怎麼大幅改善了。
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太想紀衍了。
他在第一天打給他二哥一次以後就懶得再去排隊了。就算站在公共電話前,他還是聽不到他想聽見的聲音。
易澤宇也不抽煙,就把所有的休息時間拿來寫信給紀衍。寫完才發現,他不知道要寄去那邊,紀衍才收得到。
班長第一次發信的時候,沒有易澤宇的。
易澤宇看著同梯興奮炫耀女友的信,抱著膝蓋人都難受了。紀衍新訓的時候他一封都沒寄過,不知道紀衍看別人拆信,心裡是不是也是一樣酸澀。
第二次發信,還是沒有易澤宇的。
騙子紀衍!大笨豬!易澤宇在心裡罵完紀衍才想到,紀衍是不是不知道他新訓的地址啊?就像他不知道能把信寄去那裡,只能收在柜子里,厚厚一札。
第三次發信,班長叫了易澤宇的名字。
「你這信太厚,被當成包裹怕夾帶違禁品,有被拆開檢查,不過內容沒有看,你放心。」
易澤宇愣愣接過那個信封,被剪開的開口裡十來張的紙折在一塊,信封上署名是紀衍。
易澤宇摸了他熟悉的字跡,指著上面的地址問:「他從這個地址寄給我,我是不是回信寄這個地址他就能收到?」
班長看著地址的東引郵政,嘴張了半天,「你朋友寄信給你啊?」
易澤宇搖頭:「不是朋友。」
班長乾笑:「……女朋友也在當兵啊?」
看易澤宇皺眉班長連忙說可以寄到,要易澤宇要寄信就給他,他不會看。
至於易澤宇會不會寫軍事秘密,班長才不管,就算真的寫了大概也不會怎麼樣,更何況他現在才是知道大秘密的人。
紀衍——這可不像女生的名字啊!
易澤宇不理會班長好奇的眼神,爬上自己的雙層床架上,把自己當成來一趟夏令營的易澤宇在這一刻忽然開始想家,有紀衍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易澤宇手在發抖,拿出信紙都有些困難,信封被塞得很滿,他不敢太用力,怕把信紙撕破。
紀衍做事果斷,寫個信卻很婆媽,洋洋洒洒一堆字,寫得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是把他每一秒所做所見都記錄下來,觀察研究報告都沒有他來得仔細。
易澤宇看著他的字跡,好像自己也陪紀衍在東引當兵。
隔天易澤宇趁出公差的時候,厚著臉皮向班長問東引的電話,反正班長大概已經發現了。
「這樣不行。」班長拒絕。
易澤宇臉色黑了,像厚重的烏雲飄在臉上,投下暗影,發出強颱預警。
「你不知道他那一營打過去直接找人會害他被電到飛起來!」班長一個逗點都不敢停留地解釋。
易澤宇不想紀衍被為難,又很想和紀衍說說話,難得低聲下氣的求人:「班長,你能不能幫幫忙?」
「你給我點時間我想想辦法。」在軍中待久的班長,知道什麼忙該幫,像易澤宇這種進來還能橫著走的人,不是他可以拒絕的。
好在他還有個同梯在東引,巧的是紀衍還是他們營的,班長大概跟對方說了易澤宇的後台,電話那頭傳來很長的沉默。
「……你知道為什麼你一說紀衍我就知道他是誰嗎?」他的同梯聲音都快哭了,「我他媽那天還讓他在寢室念他要寄的那封信啊!他還念了超過半小時!我怎麼敢!」
班長對他找死的同梯致哀,安排電話的事變得很順利,同梯巴不得能有挽救的機會,狗腿地出借自己辦公室的座機。
紀衍晚上被他們班長叫去辦公室的時候還以為又要叫他去站夜哨,他們這個班長出了名的不善待新兵,在外島的日子太無聊,總拿這些菜鳥開刀。
沒想到他班長先是乾笑的慰問他幾句,又讓紀衍坐他位置上,「等會那電話響的時候你接一下,你們慢慢講,沒關係的啊!我先回去寢室啦。」
班長留下不明所以的紀衍,電話響起的時候,紀衍還猶豫了一下才接起。
「……喂?」
新訓的時候沒有哭,被找碴的時候沒有哭,寫信給易澤宇的時候也沒有哭,卻在隔海的小島上,聽著易澤宇的聲音,紀衍的思念都化成淚滴。
真的太想念了。不知道易澤宇習不習慣,不知道易澤宇有沒有被欺負,不知道易澤宇做了什麼才有這一通電話,紀衍的焦躁與擔憂都在他發啞的聲音里:「你過得好嗎?」
那一晚,他們絮絮叨叨說了一個多小時的話,彼此都想知道對方過得如何,還是易澤宇怕紀衍被為難才逼自己先掛電話。
但其實易澤宇想多了,班長為了讓他們順利通話,怎麼誇大怎麼講,把他的同梯嚇個半死,哪裡還敢為難紀衍,意外讓紀衍往後的日子都舒服許多。
易澤宇聯絡上紀衍人也踏實了,兩人大多都還是用著信件往來,紀衍島休的時候就在島上的小雜貨店打電話給紀衍。
抽籤的時候沒易澤宇和趙明義的事,趙明義顯然挺滿意這營區,用了不知道什麼方式,選兵就把他和易澤宇留在原營,苦的依舊是他們倆的班長,以為只要忍耐一個月的刑期,硬生生被拉長到一年。
易澤宇數著紀衍的返台假過日子,紀衍回台的週五肯定是要放么八的,班長為此找盡理由表揚部隊。
不過就算他沒找到理由,隔壁班班長也會找的,畢竟趙明義比易澤宇難商量太多了。
電話卡打完幾十張,收著信件的盒子超過五十封,紀衍第四次坐上回台灣的船,他終於退伍了。
紀衍在台中找了份工作,租了個小套房,易澤宇放假的時候來接他的不再是賓士與司機,而是摩托車與紀衍,兩人會一起回家。
易澤宇退伍那天,班長終於得以滿足他的好奇心見到了紀衍,他握著紀衍的手,眼神滿是欽佩,說著:「久仰久仰。」
被吃醋的易澤宇拍開了手。
回家的路上,紀衍握著龍頭忽然有些感嘆:「這一年多終於過了呢……」
紀衍的頭髮已經長得和入伍前差不多,膚色晒黑不少,身體也變得更為結實健壯,易澤宇抱著紀衍:「那時候還是我載你呢!」
紀衍笑道:「你當我一次司機就掛在嘴邊,我給你做牛做馬多少次,你看我有誇耀嗎?」
易澤宇趁停紅燈的時候,掐了紀衍的腰一把:「那你載我這麼多次,是想要我給你做牛做馬?」
紀衍回頭親了一口,笑得洋洋得意:「我就樂意給我的少爺做牛做馬!」
現在的紀衍還是說要給他做牛做馬,可是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
易澤宇低著頭看著紀衍手上的識別環,竊喜紀衍似乎恢復一些記憶的心情,轉瞬又被陰霾給遮住才剛透出些許的陽光。
紀衍像是感知他情緒的起伏,握住易澤宇的手在掌心處捏了捏。
「抱一個?」紀衍嘴唇抿起一條微彎的弧線,眨著眼,一臉無辜,側著頭去看易澤宇的表情。
易澤宇僵了一下,才開口:「你在說什麼啊?」
「我覺得你很想要抱抱。」話音剛落,易澤宇就被攏進他思念已久的懷抱。